南熏门外,秋风肃杀。
玄甲百骑,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肃立于猎猎旌旗之下。冰冷的甲叶在惨淡的日光下折射着幽暗的寒光,沉重的铁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叩响。一股混合着皮革、金属和战马气息的凛冽杀伐之气弥漫开来,将离别的愁绪都压得沉重万分。
谢砚之勒马立于队列最前。玄色劲装紧束,鱼鳞软甲覆身,腰悬那柄象征生杀大权的鎏金天子剑。他身姿挺拔如标枪,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冷硬如削的面容上,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冰封千里,而是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沉甸甸的不舍,如同暴风雪来临前压抑的铅云。
暖阁中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囊和墨迹未干的账册,此刻正紧紧缚在他的马鞍之后,如同她无声的叮咛与护佑。然而,这并不能消弭他心中对那个留在府中、与迦南之毒苦苦抗争的身影的牵挂。
府门方向,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云映雪被阿福搀扶着,一步步走了过来。她依旧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在秋阳下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深秋的寒风卷起她狐裘的毛领,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更添几分脆弱。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同淬了火的寒星,穿透虚弱,固执地、死死地锁在谢砚之身上。
她走到近前,在离他战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阿福担忧地扶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鸣。
谢砚之翻身下马。
玄色的靴子踏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宽厚而略带薄茧的手掌,带着北风的凉意,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她藏在狐裘袖中、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他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映雪,”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此番凶险,路途遥远,战事难料。你留在京城,务必……”
他喉头滚动,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担忧堵住——务必珍重?务必等我?务必……活下去?千言万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迦南之毒如跗骨之蛆,东宫余孽如同暗处毒蛇,京城也非安稳之地!
然而,他后面的话尚未出口——
云映雪猛地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
动作快得让谢砚之微微一怔。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下迦南之毒带来的眩晕和喉间的腥甜。她一直藏在狐裘袖中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紧紧攥着一个物件——正是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伴随她走过血火荆棘的黄铜小算盘!
在谢砚之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在百名玄甲卫沉默的见证下,在肃杀的秋风呼啸声中——
云映雪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撞进他怀里!她仰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柄冰冷坚硬、却早已被她的掌心焐得带上一丝暖意的算盘,狠狠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他玄色软甲之下、紧贴心口的位置!
算盘坚硬的铜梁和冰冷的算珠,隔着薄薄的里衣,重重硌在谢砚之滚烫的胸膛上!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沉重!
“啰嗦!”
云映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蛮横的清脆,瞬间打破了沉重的离别氛围!她努力扬起一个极其灿烂、却因虚弱而显得有几分勉强的笑容,清亮的眸子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瞳深处,里面是强装的镇定,是刻骨的嘱托,更是浓得化不开的、无法言说的情意:
“拿着!”
“路上算清账!别让人坑了军饷!”
她微微喘息,迦南之毒的寒意让她嘴唇泛紫,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还有……”
她顿了顿,那灿烂的笑容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与哀求:
“平安回来!”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种属于商贾才女的、特有的“精明”与孤注一掷的承诺,清晰地吐出:
“**押镖费…另算!**”
“轰——!”
如同惊雷在谢砚之心头炸响!
算盘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带着她的体温,带着她指尖残留的颤抖,带着她所有的智慧、牵挂、不舍与……那强装镇定的、孤注一掷的爱意!那句“平安回来”和“押镖费另算”,如同最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苍白倔强、努力扬起笑容的脸。那笑容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力量。他看到了她眼中极力压制的泪光,看到了她嘴角因强撑而微微的抽搐,看到了迦南之毒在她眉宇间刻下的疲惫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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