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祠堂。
森严的肃穆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心头。高耸的梁柱支撑着幽深的穹顶,一排排乌沉沉的祖宗牌位如同沉默的判官,在长明灯摇曳的光影下俯视着堂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混合着陈年木料的腐朽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地砖冰冷刺骨,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往上钻。
谢崇山端坐主位,紫檀佛珠捻得飞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下首那个孤绝的玄色身影,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两侧的族老和叔伯们或眼观鼻鼻观心,或交换着隐晦而焦虑的眼神,方才暖阁中那场不欢而散的逼婚,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祠堂肃穆的表象之下。
“砚之,” 谢崇山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属于宗族权威的最后威严,“祖宗面前,容不得儿戏!婚姻大事,关乎宗族血脉,关乎百年清誉!那云氏女,身世不堪,命格带煞,更兼商户出身,行商贾贱业!岂能为我谢氏冢妇?!今日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老夫最后问你一次——”
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交不交出圣旨婚书?!退不退这门亲事?!**”
“不退。”
“不交。”
两个词。
冰冷。嘶哑。不高。
却如同两块万载玄冰狠狠碰撞,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妄、碾碎一切阻隔的恐怖力量,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在空旷肃杀的祠堂内激起冰冷的回音!
谢砚之缓缓抬起眼帘。祠堂幽暗的光线下,他玄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更深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淬炼于九幽寒狱的绝世凶刃,骤然爆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与决绝!那目光扫过之处,几位族老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对视。
“孽障!你……” 谢崇山被他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气得浑身发抖,佛珠几乎要捏碎!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谢砚之,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好!好!好一个目无尊长!好一个罔顾宗族!你既执迷不悟,老夫今日便以宗族之名,行祖宗家法!来人!请家法——”
“慢着。”
谢砚之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刑狱生杀、曾握紧染血战刀的手,此刻极其缓慢地探入怀中。
祠堂内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他的手上!
他要做什么?反抗?还是……
在谢崇山惊疑不定、族老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谢砚之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并非预想中的兵刃。
而是两份折叠整齐的文书。
他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将两份文书在冰冷的祠堂地砖上,缓缓展开。
第一份,明黄卷轴,九龙祥云纹饰,末端盖着鲜红夺目的玉玺宝印——**皇帝赐婚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侍郎谢砚之,忠勇体国……云氏映雪,忠良之后……特赐婚配,择吉完婚……钦此!” 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文字,在幽暗的祠堂中,如同投入寒潭的火种,瞬间灼伤了所有质疑的目光!
“圣……圣旨……” 有族老失声低呼,看向谢崇山的眼神已带上了惊惧。皇帝金口玉言,岂容宗族置喙?!
然而,谢砚之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圣旨上停留片刻。
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郑重,移向了第二份文书。
那并非明黄的皇家卷轴。
而是一张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磨损、显然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普通文书**!
当这张文书被彻底展开,暴露在祠堂幽暗摇曳的烛火下时——
“嘶——!”
祠堂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同时吐信!
那泛黄的纸张上,用沉稳有力的墨迹,清晰地书写着:
“**婚书**”
“立婚书人:谢砚之(男),云映雪(女)”
“乾元三年,腊月初八,天作之合,永结同心……”
乾元三年,腊月初八?!
这个日期,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脑海!让祠堂内瞬间陷入一种比死寂更可怕的真空!
乾元三年!
那是……那是**朔方盐案初发、云铮夫妇尚未遇害**之时!
那是谢砚之刚刚执掌刑部、以“活阎王”之名威震帝都之时!
那是云映雪,还只是侯府中一个不受待见、默默无闻的庶房孤女之时!
甚至……可能是在谢砚之秘密调查盐案、与云映雪**初遇后不久**?!
这怎么可能?!
一个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刑部阎王,一个侯府深处、无人问津的商户孤女……在那样一个时间点,在一切都尚未发生、云家尚未蒙难、谢砚之与永昌侯府尚无直接冲突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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