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喧嚣,车马粼粼,人声鼎沸,冬日的寒意被午后的阳光稍稍驱散。然而这一切,对姜保宁而言,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模糊的琉璃。
那双惯常潋滟生辉的桃花眼,此刻空洞得可怕,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虚空的一点。
发间那支素银镶墨玉的梅花簪斜斜簪着,墨玉花瓣黯淡无光,磨砂黑珍珠耳坠也静止不动。
保宁?”
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滞。
谢祈年几步追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他穿着那身玄青霜灰提花鹤羽暗纹交领袍,
墨黑皮革腰带束出挺拔身姿,鹰隼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身姿卓然。
“喂!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带着一种哄劝般的、故作轻松的语调,微微倾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空洞的目光平齐。
“看你魂都丢在雪地里了。杵在这儿吹冷风,是想冻成冰雕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细微的反应,见她眼神似乎晃动了一下,才继续用一种不容置疑又带着诱哄的口吻道:
“走,找个暖和地儿。我新得了一副犀角嵌螺钿的叶子牌,听说手感绝佳,还没开过张。正好缺个对手试试水。”
“怎么样,姜大小姐,敢不敢来几局?输的人……嗯,请吃东街老张头的烤全羊?”
“牌?
姜保宁空洞的眼眸里,那涣散的焦距艰难地凝聚了一瞬,干涩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
“好!
他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松动,脸上那故作轻松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这就对了!走!”
他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引着她转身,朝着不远处一个挂着“暖香阁”招牌、专供贵人消遣的雅致茶楼走去。
玄青的袍角拂过地面薄薄的积雪,留下并行的两行足迹。
暖阁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厚重的玄青大氅终于被脱下,搭在黄花梨衣架上。
那身暗酒红的立领窄袖袄裙露了出来,浓烈的色彩在暖黄的灯光下,终于不再显得那么沉闷窒息,反而隐隐透出一种被压抑的、倔强的生命力。
犀角嵌螺钿的叶子牌被取出,温润如玉的牌身,精巧繁复的花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姜保宁的手指触碰到冰凉光滑的牌面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某种支点,用力地捏紧了牌角。
“先说好规矩,三局两胜,输家请客!”
谢祈年洗牌的动作行云流水,骨牌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氛围。
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始终留意着姜保宁的神情。
起初,姜保宁的动作依旧是僵硬的。出牌带着犹豫,目光时不时会飘忽一瞬,仿佛随时会被那冰冷的回忆拖拽回去。
但当谢祈年故意打出一张“臭牌”,让她轻松吃进时——
“哈!”一声极短促、几乎带着点破音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双空洞的桃花眼,因为这意外的小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了一圈生动的涟漪。
虽然那笑意很快又被强行压下,但眼底那层厚重的冰壳,分明裂开了一道缝隙。
牌局渐入佳境。谢祈年深谙此道,他不再一味相让,而是故意制造焦灼和悬念。
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得意扬眉,用夸张的表情和话语调动着气氛:“哎呀,这张牌打早了!”、“啧,看来今晚的烤全羊是跑不掉了?”、“姜大小姐手下留情啊!”
姜保宁的注意力被牢牢钉在了牌桌上。
她开始认真计算花色,观察谢祈年的出牌习惯,眉宇间那冻结的霜色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服输的锐利。
当她终于凭借一手精妙的“同花马吊”将谢祈年逼入绝境时——
“承让了,谢世子!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亮和得意!
那张苍白的小脸因为兴奋和专注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梅蕊。
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扬起下巴,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小骄傲的姜保宁,在牌桌的硝烟中短暂地“复活”了。
谢祈年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彩,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唇边那抹鲜活生动的笑意,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下几分。
他故作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失策失策!姜大小姐牌艺精进,在下甘拜下风!这烤全羊,我认了!”他夸张地拱手,眼底却盛满了真实的欣慰。
烤羊肉的香气与梨花白的醇厚弥漫在暖阁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酒液,垂着眼睫,专注地盯着青瓷碟中那块被银箸拨弄了许久。
谢祈年将她的沉默与失神尽收眼底,他放下银箸,拿起温酒的白瓷壶,为她空了一半的酒杯续上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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