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雪晴脚步轻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家中那几重沉甸甸的垂花门,裙裾拂过阶前新长的细草,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暮色正浓,将庭院里嶙峋的太湖石和静默的芭蕉都染上一层暖中带凉的薄金。
她一路奔向卢秉权惯常理事的书房,心头揣着一团暖烘烘的雀跃,迫不及待想要捧给父亲看。
书房里灯烛燃得极旺,将紫檀木大案映照得一片澄亮。
卢秉权正埋首于案牍,听见珠帘响动才抬起头,眉宇间残留着被公文刻下的深痕。
“父亲!女儿刚从宫里回来。”
“嗯。”
卢秉权搁下笔,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只发出一个单音,示意她继续。
案上一盏雨过天青的薄胎瓷杯,幽幽地散着茶香。
卢雪晴上前两步,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轻快:“皇后娘娘今日,对姜保宁的态度……似乎和软了些许。”
她小心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立刻话锋一转,语调也拔高了几分,“但娘娘待女儿,依旧是极亲近、极喜爱的!女儿陪着说话时,娘娘笑容就没断过呢!”
“东宫之事……”
卢雪晴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抬眼飞快地瞥了父亲一眼,“女儿斗胆,探了探娘娘的口风。娘娘说……说此事不急,让咱们……再等等。”
书房里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实质。卢雪晴刚禀告完皇后的态度和“再等等”的口谕,卢秉权脸上的纹路瞬间绷紧如刀刻,眼中寒光暴射。
他猛地从紫檀木大案后站起,沉重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案上堆积的公文哗啦一声被袖袍扫落在地。
“废物!
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闷雷炸开,卢雪晴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卢秉权几步绕过书案,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
他粗糙的大手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挥下——
卢雪晴惊恐地闭上眼,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落下。
那只手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骤然停住,带起的掌风刮得她鬓角发丝凌乱飞舞。
她甚至能感觉到父亲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关节擦过她皮肤边缘的冰冷触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卢秉权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强行勒住缰绳的暴怒雄狮。
他死死盯着女儿惨白如纸的脸,那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将她撕碎。
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不安的噼啪声。
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收了回去。
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狠狠砸在了旁边的紫檀木博古架上。
一声沉闷的巨响,架身剧烈摇晃,一只上好的青玉笔洗应声落地,“啪嚓”一声摔得粉碎,碎玉飞溅。
片刻的死寂后,卢秉权转回身,脸上依旧阴云密布,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卢雪晴身上,不再是纯粹的暴怒,而是带着一种重新审视、估量价值的冰冷评估。
“你刚才说……皇后待你亲近?还赏了南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散尽的戾气,却又强行掺入一丝刻意为之的平稳。
“是…是的,父亲。”
卢雪晴声音发颤,惊魂未定,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掌风刮过的寒意。
卢秉权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件物品。终于,他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扭曲的“笑意”。
“嗯…倒也不算全无用处。”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皇后娘娘的喜爱,是卢家天大的体面。你……很好。”
“既然皇后看重你,你也该有个更体面的样子。明日,就搬出你那偏僻的院子。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窗外暮色沉沉的庭院,“搬到……雪昭旁边的清漪阁去住。那地方敞亮,离主院也近,方便你母亲照应。”
“还有,”卢秉权没理会她的震惊,继续用那毫无波澜却暗藏威压的声音吩咐,“去告诉你母亲,库房里那几匹新得的苏绣云霞缎、还有前儿宫里赏下来的织金锦,挑最好的颜色,给你裁几身新衣。入宫见贵人,不可失了体统。”
“是…女儿谢父亲恩典。”
卢雪晴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干涩,垂下的眼睫剧烈颤抖,她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那几颗冰凉的南珠,硌得掌心生疼。
“下去吧。”
卢秉权挥挥手,仿佛刚才那场风暴和此刻的施恩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已重新投向散落一地的公文和那摊碎玉。
卢雪晴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书房。廊下冰冷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窗户,里面映出父亲伏案的身影,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
清漪阁的宽敞明亮,上好的绫罗绸缎……这些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带着父亲掌风残留的寒意和鲜血的气息。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彻底被绑上了父亲野心勃勃的战车,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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