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三年七月半,黑云啃碎了月亮,碎银似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骨头渣。我缩在城隍庙的供桌下,听着庙外飘进来的童谣,后颈的冷汗把浆洗的青布衫浸得发黏,贴在皮肤上像条冰凉的蛇。
"七月半,诡门开,妖魔诡怪放出来......"
唱童谣的是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脸白得像裱糊匠用的棉纸,正蹲在庙门口的石狮子旁。他手里把玩着颗骷髅头,指节捏着天灵盖的位置,骨头上还挂着几缕灰黑色的东西,像没刮净的腐肉。那声音又尖又脆,每个字都像用绣花针往人骨头里扎。
我叫沈砚,原是苏州城里的画匠,靠着给大户人家画影壁混口饭吃。谁料上月城里闹瘟疫,雇主一家七口死得只剩个空宅院,我被巡城的兵丁当成带疫的流民,打了三十大板扔出城门。身上的盘缠早被扒光,只能拖着伤腿往乡下躲,恰逢今夜鬼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钻进这荒庙避避。
供桌下积着寸厚的香灰,混着老鼠屎,踩上去"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磨牙。城隍爷神像的眼珠子是琉璃的,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正对着我藏身的角落,仿佛在数我心跳的次数。供桌腿上缠着圈红布,边角磨得发白,上面绣的"风调雨顺"四个字被虫蛀得只剩个"雨"字,像滴淌着的血。
"左马面,右牛头,诡差巡街莫停留......"
娃娃的声音更近了,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骨头摩擦。一阵阴风灌进来,吹得供桌上的残烛"噼啪"爆火星,把神像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我死死捂住嘴,指节掐进腮帮子,尝到股铁锈味。透过供桌与地面的缝隙,看见那双小小的红绣鞋停在香炉旁,鞋尖绣着的莲蓬被血浸得发黑,像刚从泥里捞出来的。那颗骷髅头被他放在地上,眼窝正对着供桌,黑洞洞的,像是在看我藏得够不够深。
"吊死诡,舌头长,当心脖子吊房梁......"
娃娃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像破锣敲在空缸上,震得我耳膜发疼。他用红绣鞋尖踢了踢骷髅头,"咕噜噜"滚到供桌下,停在我的脚边。我低头一看,那骷髅的臼齿缝里还嵌着点布条,青灰色的,正是我今早被兵丁撕破的袖口料子。
"赶紧走,赶紧走,否则今日命当休......"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庙外传来马蹄声,"哒哒哒",沉得像踩在人的肋骨上。红绣鞋在地上乱蹭,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后拖,很快就没了动静。
我刚松了口气,后颈突然一凉,像有人对着我的脖子吹了口气。供桌猛地被人从外面踹了一脚,"哐当"一声,香灰撒了我满头满脸,迷得眼睛生疼。
"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是个粗嗓门,带着股浓烈的酒气。我从供桌缝里往外瞅,见是个穿青色官服的,帽翅歪在一边,腰间挂着串钥匙,叮当作响。他手里拎着把鬼头刀,刀身上的血珠正往下滴,落在青砖地上"嗒嗒"响,像在数着什么。
他身后跟着两个差役,都歪戴帽子,一个手里拖着根锈铁链,另一个扛着个麻袋,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活物,沉甸甸的,还在蠕动,发出"呜呜"的声,像只被捆住的狗。
"回李爷,许是野狗吧。"拖铁链的差役咧嘴笑,露出颗金灿灿的牙,"这荒庙,除了咱们兄弟,就是些孤魂野鬼了。"
被称作李爷的官差往地上啐了口痰,黄糊糊的,"昨儿个城西张屠户,今早被发现吊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能舔到肚脐眼,跟庙里那吊死鬼似的......"
我心里猛地一紧,想起方才的童谣。供桌下的骷髅头突然动了动,下颌骨张了张,像是在说什么。
"菜市口,没了头,怨气难消来寻仇......"
扛麻袋的差役突然"哎呀"一声,麻袋从肩上滑下来,"咚"地砸在地上。袋口散开,滚出个东西——是颗人头,梳着总角,脸上还沾着红肚兜的布丝,正是方才唱童谣的娃娃!
李爷吓得后退半步,拔刀就砍,"妈的,晦气!"鬼头刀劈在青砖地上,火星四溅。那颗人头却"咕噜噜"滚到供桌下,停在我的脚边,眼睛突然睁开,黑洞洞的,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别抬头,别抬头,小心翼翼掂脚走......"
人头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又尖又脆,只是混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浑身的血瞬间凉透,看见李爷和两个差役都定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隍爷神像,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像是被人拽着头发往上提。
他们的舌头慢慢伸出来,越来越长,垂到胸口,紫黑紫黑的,像条泡烂的茄子。"嗬嗬"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像破风箱在拉。
供桌下的人头笑得更欢了,"吊死诡来收人啦......"
我猛地推开供桌,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经过李爷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脚踝,那手凉得像冰窖里的铁块,指甲尖得像锥子,在我小腿上划出三道血痕,血珠立马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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