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的秋老虎比想象中凶,正午的日头把戈壁滩烤得冒白烟,我站在"老张杂货铺"门口往远处望,风卷着沙砾打在褪色的招牌上,"噼啪"响得像有人在暗处拍巴掌。公婆在店里盘货,塑料筐碰撞的"哐当"声混着算盘珠子的脆响,倒添了几分人气。儿子小宝拿着辆掉了轮的玩具车,在货架间跑来跑去,嘴里"呜呜"地模仿汽车鸣笛,胖乎乎的脚丫子踩在水泥地上,踏出"咚咚"的闷响。
"妈,我爸他们该过福建地界了吧?"我拿起掉漆的搪瓷缸,给婆婆递过去。缸沿的缺口硌得手指发麻,里面晾着的菊花茶沉在底,像团蜷着的影子。
婆婆接过缸子,粗糙的指腹蹭过我手背,带着点面粉的涩感。她仰头灌了口,喉结动了动,"应该快了,你爸昨晚发消息说今早在服务区加的油,让你跟你妈说,多拿点鱼丸和笋干,王大爷念叨好几回了。"
我应着,点开和老公张磊的对话框。屏幕上他昨天发的咧嘴笑表情还在闪,眼角的褶子被美颜磨得模糊。我打字:"妈给装了两箱鱼丸,梅干菜塞了整整一蛇皮袋,够你吃到过年。"
"那必须的,"张磊秒回,后面跟了个流口水的表情包,"你妈做的鱼饼,我能就着白酒吃五个,不,十个!"
我笑着回了个"馋猫"的表情,抬头看见小宝正踮着脚够货架最上层的牛肉干。那是前天才进的货,真空包装上还沾着库房的灰。我赶紧过去把他抱下来,他肉乎乎的胳膊立刻缠上我脖子,奶味混着汗味扑过来:"爸爸啥时候回来呀?我要擎天柱,要最大的那个!"
"快了,"我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指尖陷进一层肉里,"等爸爸回来,咱们去吃手抓肉,让他给你撕最大块的。"
三天后的傍晚,温州老家的视频突然弹出来。我妈举着手机在院子里转圈,镜头晃得厉害,先是拍晾衣绳上金灿灿的笋干,再扫过墙角堆着的鱼丸箱子,最后定格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磊子他们刚走,"她声音透着股中气不足的沙哑,"我给装了两箱鱼丸,还有你爱吃的梅干菜,用油纸包了三层,不怕受潮。"
"知道啦妈,"我逗她,"没偷偷给我爸塞两盅老酒?"
我妈在那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开车呢哪能喝酒?对了,"她突然顿了顿,镜头晃了下,像是手在抖,"刚才我看他们车里,后座坐了三个人呢,会不会太挤?"
我愣了下,手里的搪瓷缸差点脱手:"挤啥呀,就四个人——我爸和磊子前排,王大爷跟老李后排,正好。"
"不对啊,"我妈皱着眉,镜头怼得太近,能看见她老花镜后面的白眼球,"我看得真真的,后座中间还坐了个人,穿着件黑衣裳,头低着,头发老长,都快垂到膝盖了。是不是还有谁跟车?"
"您准是看花眼了,"我强笑着摆手,后背却有点发紧,"老榕树枝子挡着光,影子落在后座上,看着就像个人。他们赶时间,估计早开远了。"
我妈嘟囔了句"可能吧",又叮嘱了几句"让磊子少开夜车服务区的饭别吃太凉",才挂了视频。公婆在旁边听见了,婆婆往灶房走,围裙带子蹭过货架,带倒了一排罐头,"哐啷"响得吓人。"你妈眼神一直好,年轻时候针鼻儿大的字都能看清,咋会看错?"
"妈想多了,"公公蹲在地上卷烟,火柴"擦"地划着,橘红色的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幅皱巴巴的画,"跑长途的车,路上啥影子没有?树影、灯影、云彩影,别自己吓自己。"
我没往心里去,可那天晚上总睡不安稳。小宝半夜哭醒两回,说梦见黑影子追他,我抱着他拍了半宿,手心全是汗。直到三天后张磊他们回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影子。
那天半夜,我被敲门声惊醒。不是平时"砰砰"的拍门,是"笃、笃、笃"的轻叩,慢得让人心里发毛。我披了件外套去开门,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股汽油和沙土混合的怪味,像有辆破车刚从坟堆里开出来。
张磊站在门口,脸白得像张纸,眼窝陷着,黑黢黢的像两个洞。下巴上全是胡茬,扎得像丛乱草,手里紧紧攥着个方向盘套,蓝布面磨得发亮,指节攥得泛白,像是要把那布抠出洞来。
"咋了这是?"我赶紧把他拉进来,他的胳膊冰得像块铁,"我爸呢?王大爷他们?"
"在后面停车,"张磊的声音发飘,像踩着棉花,每说一个字都要吸口冷气,"我先上来看看小宝。"
他换鞋的时候,我发现他手抖得厉害,鞋带系了三次都没系上,最后急得用牙咬,虎牙把布面咬破个小口。公婆也被吵醒了,公公举着个充电灯出来,光柱在张磊脸上晃,能看见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响,像有人在滴眼药水。
"出啥事了?"公公的声音有点发紧,手里的灯柱抖得厉害,光在墙上投出大片晃动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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