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陈阮芷迟疑了片刻,低下头道:
“妾身是妇道人家,有些话本不该多言,但程郎既然主动问起,妾身若是不说,反倒是与程郎见外了。”
程光阳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们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
陈阮芷斟酌着语气道:“妾身幼时,颇得父母疼爱,有幸识得几个字,读过些史书,夫君如今的地位,好似史书中所说的‘宠臣’。”
其实陈阮芷想说的不是“宠臣”,而是“弄臣”,只是担心自家夫君不高兴,不敢明言。
停顿片刻,她接着开口道:
“自古做君王宠臣的人,最易招其他臣子嫉恨,一时虽然能飞黄腾达、身居高位,可今后若是哪里不小心,失了圣眷,恐怕……”
“阮芷,你是担心为夫将来会落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下场,是不是?”
程光阳语气平静道。
陈阮芷轻咬嘴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程光阳轻轻握住她的手,喟然道:“你所担忧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有些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要做,我要是不做,就没人去做了,你知道吗?”
陈阮芷低声道:“妾身知道程郎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妾身从来不怀疑程郎的动机,只是此番诚儿的生辰,外面送来这么多财物,咱们若是全都收下,传出去会不会对程郎的声誉不好?”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这笔钱呢,难道派人登门,一笔一笔地退回去给人家?”
程光阳笑了笑,“那样的话,会不会太麻烦了,而且多少有些不太礼貌吧。”
“嗯……”陈阮芷微微点头。
“阮芷,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你放心,这笔钱为夫不会据为己有,我不是那种贪心的人。”
程光阳将妻子揽在怀中,边抚摸她的脸边道:
“你把账本上的内容再检查一遍,先前皇上不是给诚儿送了礼物吗,明日我写一份谢恩的奏疏,送入大内,顺便把这次生辰宴上,哪些人给我送礼,送了多少礼,有些什么名目,一五一十,全都禀报给皇上。”
“光是这样还不够,皇上这段时间重修三大殿,花费了不少内帑,我决定把这次收到的贺礼,以‘助工’的名义,全部捐献给皇上,这样将来谁敢拿我收受贿赂说事,就是在和皇上唱反调。”
明朝紫禁城三大殿,经常着火,上次着火是在万历二十五年,三大殿被天雷击中,烧成灰烬。
之后的二十几年时间,万历帝耗费白银近千万两,从全国各地购买木材,试图重新修缮三座宫殿,然而这项工程太过浩大,直到天启帝继位,都还没有完工。
辽东战事开始后,朝廷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天启帝想继续修缮三大殿,又担心内帑的钱不够,为此时常头疼。
“程郎这么做,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阮芷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女子,听到自家夫君要把收到的贺礼,全都捐给皇帝,心里自然非常高兴,接着又有些疑虑道:
“如果皇上碍于面子,不肯收下这笔钱,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届时皇上如果坚持不收,这笔钱为夫打算分成三份,一份捐进社团,作为全社的公共经费。一份捐进兵部,让他们送到辽东前线,给士兵发军饷。剩下一份,咱们自己留着。”
“为何要自己留着呢?”陈阮芷怔了怔,不解道。
程光阳苦笑道:“我若是一点钱都不拿,岂不是成圣人了吗,那些追随我的人会怎么想,他们追随我,可不是来跟我当圣人的。”
说老实话,程光阳并非毫无理想,如果毫无理想,穿越这几年,他想随波逐流做个贪官很容易,根本不必劳心费力去结党,也不用搞什么改革。
但有理想归有理想,真正到了做事的时候,还是得考虑现实。
结党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大环境,为了将来做事的时候没有阻碍,并不是要求所有人都大公无私,只讲奉献,不谈利益。
其实程光阳非常清楚,自己党派内部的很多人,尤其是齐党和楚党出身的官员,手脚并不见得有多干净,假公济私、收受贿赂的现象,在他们中时有发生。
但这些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没有弄得人尽皆知,程光阳基本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计较太多。
真要有谁吃相过于难看,他也会先以提醒和敲打为主,实在没办法,才会采取别的措施。一般来说,大伙也都给他面子,并不会让他难做。
“程郎……”
陈阮芷虽然不做官,但她能理解自家丈夫的处境,沉默了片刻,点头道:
“你放心,今后你留在家中的财物,我会小心替你保管,等你要用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出来。”
程光阳笑着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交给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嗯呢……”
陈阮芷低头捏了捏衣角,装作无意,低声问道:“程郎,你准备什么时候把那位王姑娘迎进门?”
听到妻子提起这件事,程光阳不免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阮芷仰起头,见他如此,忍不住抿嘴笑道:
“好了,上回人家不是已经答应过你,让你去接王姑娘了吗,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明明心里早就想了,非要在我面前若无其事。”
“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吗。”程光阳低声道。
陈阮芷闻听此言,幽幽一叹道:“其实妾身已经很满意了,换作其他男子,似你这般年轻,就做到正三品高官,家中只怕早就妻妾成群了,你还能时时想着妾身,说明我并没有看错人。”
程光阳揽住妻子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得更紧了,柔声道:
“我能有今天,都是仰仗当年李老先生的提携,李老先生之所以会提携我,则是因为你。阮芷,你一直都是我的福星。”
“哼,我看你是要接王姑娘入门,心虚,才故意拿这些漂亮话哄我。”
陈阮芷贴在程光阳怀中,故意轻哼道。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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