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峡,曾经的溃口处,已然换了人间。
震天的号子声取代了绝望的哭泣,夯土的闷响压过了洪水的咆哮。数十万灾民,如同被注入了生机的蚁群,在规划严整的工地上奋力劳作。简易却坚固的工棚取代了泥泞的蜷缩地,袅袅炊烟带来食物的暖香。璃记工队那套高效得近乎严苛的管理模式,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
工段被清晰地划分,如同棋盘上的格子。灾民们按技能和体力分组,由工头统一调度。标准化流程被刻在木牌上,竖立在每个关键节点。格物院紧急运来的新式工具——省力的滑轮组吊臂、简易轨道推车、甚至几台原型状态、靠水流驱动发出巨大轰鸣声的碎石机——被安置在关键位置,极大地提升了效率。
最震撼的是溃口核心区。
巨大的溃口被一道道临时围堰强行分割、压缩。围堰内,浑浊的河水被强力水车日夜不停地抽排出去。露出的河床上,早已不是工部惯用的、靠人海战术堆砌的松散土石。而是用粗壮的圆木和厚实的铁板,如同搭积木般,迅速构筑起一个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钢筋笼骨架!成百上千的灾民,在工队匠师的指挥下,喊着号子,将筛选过、大小均匀的坚硬石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进钢筋笼中!石块缝隙间,迅速被搅拌好的、加入了特殊粘合剂(格物院秘制)的“三合土”砂浆填满、夯实!
这种名为“钢筋石笼”的新式堤坝结构,模块化预制,现场组装填充,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其坚固程度,远超工部过去那些用泥巴和碎石糊弄起来的“豆腐渣”堤坝百倍!远远望去,溃口处仿佛在生长出一道道钢铁与岩石铸就的、坚不可摧的脊梁!
京城,户部衙门。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户部尚书孙大人坐在主位,手里捏着几页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张。那是璃记商行刚刚呈送来的,关于青阳峡堵口工程第一阶段(仅半个月!)的详细工账。
纸张质地普通,但上面的内容却让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老尚书,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账目清晰得令人发指!
每一笔支出:物料(石料、木材、铁件、特殊砂浆)、工具损耗、工钱(按天、按组、按技能等级详细列支)、伙食(米、面、油、盐、菜,精确到斤两)、医药…分门别类,条理分明!
每一项收入:无。这是纯粹的赈灾投入。
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汇总:第一阶段耗银,仅为预算一百五十万两的——两成半!且工程进度,远超预期!
“这…这怎么可能?!”孙大人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行数字,仿佛要把它看穿,“比工部往年…清晰百倍!耗银…竟真省下四成有余?!这沈清璃…莫非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他猛地抬头,看向下首同样脸色变幻不定的工部右侍郎李大人,“李侍郎!你…你工部往年修堤,也是这般算法?也是这般…省银?!”
李侍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如同开了染坊。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璃记的账目他自然也看了,那清晰度,那效率,那匪夷所思的低耗银,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和整个工部的脸上!这让他如何能认?如何敢认?!
“孙尚书!”李侍郎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和羞愤而尖锐刺耳,他指着窗外,仿佛要戳穿什么惊天谎言,“莫要被这账目蒙蔽了!那沈清璃…一个商贾妇人!懂得什么河工?!定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虚报物料!克扣工钱!甚至…甚至用了那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滥竽充数!”他脑中闪过工部探子传回的、关于那轰鸣碎石机的模糊描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那些东西!哗众取宠!不堪大用!定是为了虚报工效!做假账!蒙蔽圣听!孙尚书,您可要明察啊!靖王他…他这是被妖妇迷惑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试图用最大的声音和最高的姿态,来掩盖内心的恐慌和摇摇欲坠的权威。
“李大人!”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铁之音的声音,陡然在户部大堂门口响起,瞬间压下了李侍郎的咆哮!
萧珩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标枪,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他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寒冰利刃,直直射向脸色煞白的李侍郎。他身后,两名王府亲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萧珩缓步走入大堂,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他走到李侍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带来的压力,让李侍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妖妇?迷惑?”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寒心,“李大人好大的口气。”他不再看李侍郎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转向同样站起身、神色惊疑不定的孙尚书。
“孙大人,还有诸位,”萧珩的目光扫过堂内其他噤若寒蝉的官员,“工账是否作假,工效是否虚报…”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亲卫抬着的沉重木箱,“何不问问…这百万双亲手挣回活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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