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松涛苑书房的灯火,几乎彻夜未熄。陆文昭在密室崩溃的丑态,连同英国公府深埋的罪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朝堂内外激起层层暗涌。翌日清晨,一道措辞严厉、加盖着靖王金印的奏疏,便已递至御前。弹劾英国公陆振山纵子行凶、私通敌国细作、窃取军国重器机密、图谋不轨!字字句句,皆有铁证,更有陆文昭崩溃之下亲口攀咬其父的供状佐证!
雷霆万钧,不容置喙。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昔日与英国公府交好、暗中串联的勋贵们,此刻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颅,生怕被那凛冽的目光扫到半分。皇帝萧彻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在萧珩平静却蕴含着滔天压力的注视下,在如山铁证面前,只得朱笔御批:英国公陆振山,削爵夺职,查抄家产,其本人及三子陆文昭,押入天牢,待三司会审后议处!英国公府百年基业,轰然倒塌,尘埃落定。
然而,这一切的风暴,都被萧珩以铁腕手段隔绝在松涛苑之外。他深知,比起朝堂倾轧,此刻有另一处更需要宁静,更需要专注的力量在默默积蓄——格物院。
格物院深处,水力器械研发组的工坊内,气氛却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新木、金属碎屑混合的独特气味,以及一种压抑着的、如同火山爆发前般的亢奋与焦灼。
工坊中央,一台体型比寻常水力纺纱机庞大近倍的原型机骨架已初步搭建完成。粗壮的铸铁框架泛着冷硬的光泽,复杂的齿轮组、联动杆、曲轴如同巨兽的筋骨脉络,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被赋予生命。陈老栓佝偻着背,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量具,一遍遍抚摸着主传动轴与巨大飞梭往复机构连接处的凹槽,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他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未眠。儿子陈小栓被玄甲卫带走、押入死牢的消息,如同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他的心。那日亲手劈晕儿子、将他连同罪证一起送交“夜枭”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痛楚。
唯有眼前这台冰冷的机器,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需要沉浸其中,用繁重到麻木的劳作,来填补那噬心的空洞和巨大的愧疚。为王爷王妃赎罪,也为自己…赎罪。
“陈头儿,”一个年轻匠人捧着图纸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陈老栓近乎自虐般反复打磨那早已锃亮的连接件,忍不住低声劝道,“您歇会儿吧,这活儿我们来盯着就成。您这眼睛…”
“闭嘴!”陈老栓猛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图纸拿来!飞梭往复的冲程极限距离,再给我核对一遍!差一丝一毫,这梭子飞出去就不是织布,是杀人!”
年轻匠人被吼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将图纸展开,指点着上面的标注。陈老栓眯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将图纸上的数据与实物上的刻线反复比对,口中念念有词地计算着角度和力臂,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划过,留下清晰的汗渍印痕。
周围的匠人们都屏息凝神,手中的锤凿、锉刀都放轻了动作。他们都知道陈老栓家的事,那份沉重的悲痛和赎罪般的疯狂投入,让整个工坊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肃穆而压抑的气氛中。机器的每一个零件,似乎都浸染了这位老匠人心头的血泪。
“陈师傅。”
一个清越而略显疲惫的声音打破了工坊内沉重的寂静。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沈清璃在萧珩的亲自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银狐毛镶边锦袍,孕肚已十分明显,行动间带着一丝不便的迟缓,脸色在工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精准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陈老栓身上。
萧珩紧随其后,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为她隔开任何可能的磕碰。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工坊,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原本因王妃到来而有些骚动的匠人们瞬间噤声垂首,大气不敢出。唯有看到那台初具规模的庞大机器时,他深邃的眼底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陈老栓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锉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如同被火烫到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慌乱得差点绊倒。他不敢抬头,双手在沾满油污的衣襟上用力擦拭了几下,才深深弯下腰去,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浓重的哽咽:“王…王妃!王爷!小老儿…小老儿…”
“陈师傅不必多礼。”沈清璃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拂去了工坊内弥漫的紧张与悲怆。她在萧珩的搀扶下,慢慢走到那台原型机旁,目光仔细地掠过那粗犷而精密的钢铁骨骼。“我和王爷过来看看进度。”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传动轴,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力量。
陈老栓这才敢微微抬起头,浑浊的老眼迅速看了一眼沈清璃,又飞快地垂下,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王妃…小老儿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连累王爷王妃…我…我…”巨大的悲痛和愧疚让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