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版的迈巴赫像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平滑地切割着东京傍晚流光溢彩的街道。
车内与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车外是喧嚣的、充满生命力的都市脉搏。车内,却是一片死寂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压抑空间。
丰川祥子蜷缩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一角,身上那件洗到发黄,甚至边缘有些起球的白色连衣裙,与这辆奢华座驾的格调格格不入。
它像是一个顽固的印记,昭示着她试图逃离,也是她如今深陷的某种现实。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一言不发。
她的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疼痛是她此刻保持清醒,抵御某种无形压力的唯一方式。
原因无他,全都来自于对面那个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如磐石的老人——她的外公,丰川家现任家主,丰川定治。
他执意要她回去,回到那个巨大、冰冷、被称为“家”的牢笼,去承担起所谓“丰川家下一代家主”的重担。
回去?
祥子的内心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悲鸣。
……那里还有什么?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陈年冰屑的寒意。
那里有母亲病危后终日以泪洗面的房间,有那架承载了短暂温暖,如今却蒙尘的钢琴,有无数个空荡回响着脚步声的长廊,有佣人们小心翼翼却毫无温度的目光……
那里的一切,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规矩、虚伪的客套,以及……母亲去世后,再也无法弥合的冰冷裂痕。那里,哪里还有半点值得怀念的温度?
更别提眼前这个老人,这个她血缘上的外公。
在她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他更像一个符号,一个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权威象征,而非一个有着血脉亲情的祖父。他何时给过她寻常人家的祖孙温情?他的眼中,只有家族,只有利益,只有那摇摇欲坠的权柄。
那么,我回去做什么?去成为一个傀儡?去被绑在那张华丽的宝座上,继续你们勾心斗角的游戏?去面对那些恨不得将我和父亲生吞活剥的所谓“族人”?
臭老爹还需要我照顾!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那个颓废且沉溺于酒精的父亲,固然可恨可悲,但他是她仅存的、有血有肉的联系,是她在冰冷现实中唯一能触碰到的一点真实,哪怕是不堪的羁绊。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对音乐的热爱,带着Ave Mujica,过得很好……
至少,她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丰川定治自然将祥子脸上那清晰可见的不甘与抗拒尽收眼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扭过头,将视线投向车窗外。
窗外飞速后撤的霓虹灯影,如同这个时代快速流转的浮光掠彩,让他这个老人感到一丝眩晕与疏离。丰川家的司机车技极好,迈巴赫即便在车流中穿梭,也平稳得如同行驶在无波的湖面上。
然而,车身的平稳,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翻涌的焦虑。
眼前这个唯一的孙女,丰川主家最后的正统血脉,却像一头倔强的小兽,宁可蜷缩在贫民窟般的公寓里,陪着那个不成器的废物父亲,也不愿回到能给予她无限风光与权力的家族堡垒。
他老了,半截身子入了土。
他比谁都清楚,作为霓虹顶尖的门阀家族,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那些旁支的,外姓的势力,早已不满于他多年的掌控,开始蠢蠢欲动,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一旦他这棵大树倒下,或者显露出丝毫颓势,接下来的清算,将是残酷无情的。到那时,不仅他这个老家伙自身难保,连祥子,以及那个他虽厌恶却不得不承认其存在的废物女婿,都将被卷入旋涡,粉身碎骨。
权力交替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也悬在祥子未来的命运之上。
他收回目光,那双阅尽世情,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重新落在依旧低着头的祥子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压力。
“Ave Mujica的运行至今……”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你以为只靠着你那单薄的力量就能持续下去吗?”
祥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醒醒吧,Sakiko。”
丰川定治的言辞,在他自己看来,已经足够克制。他没有直接戳破那层华丽的泡沫,但他必须让自己幼稚的孙女认清现实。
“……没有丰川家的力量,你只是个普通人。”
不,甚至更残忍一点——不再是“丰川大小姐”的丰川祥子,连追逐梦想的资格都会变得岌岌可危。
将她那充满阴郁与抗争的音乐理念贯彻到武道馆?那不仅仅是才华和努力就能企及的高度!
她当真以为,她离开丰川家后,还能如此“顺利”地组建乐队,发行专辑,甚至拥有一定的知名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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