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的早朝,天还没亮透,奉天殿的铜鹤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官员们按品级列班,朝服上的补子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文官绣禽,武官绣兽,黑压压一片,连呼吸都透着谨慎。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眼神扫过阶下,手里把玩着那支戴思恭呈上来的空瓷管,指腹摩挲着管壁的细纹。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簌簌掉落的声音,谁都猜不透陛下今日要议何事。
“戴思恭。”朱元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打破沉寂。
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从后排闪出,跪地叩首:“臣在。”
“牛痘之法,推行得如何了?”
“回陛下,京中已设十二处接种点,三日来接种者逾千人,暂无异常。臣已差人快马送方子往各省,命府州县衙配合推行。”戴思恭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朱元璋点点头,忽然提高了声调:“传旨!戴思恭推行牛痘有功,赏银千两,别外正三品院判,世袭罔替!”
阶下一片低低的惊叹。世袭罔替的恩宠,对文官而言已是顶格,何况是医官?戴思恭伏地谢恩,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哽咽:“臣……谢陛下隆恩!”
“还有一事。”他目光扫过阶下,声音比刚才更沉,“皇孙朱允熥,虽年方四岁,却早显慧根,前日观牛痘试验,竟能道出‘循理而治’之言。朕意,封其为淮王,赐金册金宝,待成年后就藩江淮。”
话音未落,翰林院学士宋讷已出列,朝服下摆扫过地砖,发出窸窣声响。他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声音却透着文人的执拗:“陛下三思!藩王册封之事,虽无定规,却历来以年长懂事为要。三皇孙尚在总角,连笔墨都握不稳,此时封王,恐让天下人觉得皇家行事轻率,亦难服众啊!”
“宋学士此言差矣!”户部侍郎茹太素紧随其后,拱手道,“江淮乃赋税重地,藩王坐镇需有经略之才。三皇孙乳臭未干,若遇地方豪强刁难,如何应对?恐损皇家威仪啊!”
几位文官纷纷附议,声音虽低,却如细针攒刺,句句不离“轻率”“年幼”“稳重”。
朱元璋眼皮都没抬,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直到文官们的议论声渐歇,才缓缓开口:“规矩是人定的,不是人被规矩捆死的。当年咱打滁州,不也才二十五岁?难道要等头发白了再举事?”
他话音刚落,殿角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回应:“陛下说得对!”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淮西老将、长兴侯耿炳文。他铠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闪着光,抱拳朗声道:“咱朱家的种,就得从小立规矩、担担子!老臣当年带娃,三岁就让他摸刀把子,五岁跟着巡营。三皇孙聪慧,早封王早历练,将来才能镇住场子!谁不服?咱老耿第一个不答应!”
“耿侯爷说得在理!”江阴侯吴良往前一步,瓮声瓮气地接话,“那些酸文假醋的道理咱不懂,咱只知道,陛下看中的娃,错不了!江淮有咱淮西子弟镇守,谁敢给三皇孙使绊子,咱提着刀去理论!”
一时间,十几位淮西武将齐刷刷出列,甲胄相撞的“哐当”声震得殿梁发颤。他们大多是跟着朱元璋从濠州打出来的老弟兄,脸上刻着刀疤,眼神里带着沙场的悍勇,齐声喝道:“臣等附议!请陛下册封淮王!”
文官们被这阵仗唬得后退半步,宋讷还想争辩,却被朱元璋冷冷一瞥,把话憋了回去。
朱元璋站起身,龙袍在身侧扫出弧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文臣忧的是体面,武将虑的是根基,都在理。但朕意已决——朱允熥封淮王,金册今日就着礼部拟好,赐给东宫常氏代为收存。至于政务,暂由长史辅佐,每月将所学所闻具折奏报。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或阳奉阴违……”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阶下:“咱的剥皮实草之刑,好久没动用了。”
殿内死寂,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听得见。文官们垂首噤声,武将们则挺直腰杆,脸上露出认同的神色。
朱元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些:“都退下吧。宋讷,你牵头,给淮王编一套《幼学治要》,从认字到理民,一条一条写清楚。别净整些酸掉牙的句子,要让娃能看懂。”
宋讷躬身应道:“臣遵旨。”
午后的太医院偏院,日头暖得像裹了层棉絮。朱允熥被常氏按在小凳上,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蜜饯,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戴思恭手里那支亮晶晶的银针。
“太医,这针……扎着疼不疼?”他含糊地问,蜜饯渣子粘在嘴角。
太医刚给旁边的朱雄英种完,正用干净布巾擦着手,闻言笑了:“跟蚊子叮一下似的,三皇孙要是怕,就咬住这糖块。”
朱雄英刚哭过鼻子,这会儿却梗着脖子拍胸脯:“允熥别怕!就一下,我都没哭!”话刚说完,看见朱允炆被乳母抱过来,小脸煞白,又赶紧凑过去,“允炆也别怕,哥哥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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