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黄昏顿悟后,林默的心境仿佛揭开了一层薄纱,看待周遭一切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他不再将自己视为短暂停留的过客,而是真正将自己沉浸在这“林记面馆”掌柜的角色之中。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观察母亲揉面时,手腕的每一次发力,感受那面团从松散到筋道的变化,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刚柔并济”的至理;观察骨汤在灶火上从翻滚到浓稠,水汽蒸腾,如同天地元气在鼎炉中炼化;甚至观察食客们吃面时的神态,满足的喟叹,匆忙的吞咽,都成了世间百态最真实的缩影。
他依旧很少言语,但行动却多了起来。会在清晨母亲起身前,悄然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天地灵气,汇聚于水缸之中,让母亲洗漱、和面时都能感受到那份不易察觉的滋润;会在午后客流稀少时,拿起抹布,仔细擦拭每一张桌椅,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擦拭自己的道心,拂去尘埃,明见本性。
石头依然是他最忠实的小尾巴。这孩子似乎天生对林默有种亲近感,哪怕林默只是安静地坐着,他也愿意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自顾自地玩,或者叽叽喳喳地说着孩童世界的见闻。
“林叔叔,我爹说北边来了商队,带了好多毛茸茸的皮子,还有会发光的石头!”一日,石头兴奋地跑来告诉他。
北边?林默心中微动。无臣国再往北,便是人迹罕至的荒原,越过荒原,才是真正的北境,是“冰寂之扉”所在的方向。
“发光的石头?”林默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声音平和。
“嗯!”石头用力点头,比划着,“就是……就是凉凉的,晚上会发出像月亮一样的光,可好看了!商队的人说,是在北边很冷很冷的雪地里找到的,叫……叫什么‘寒月石’!”
寒月石?林默神识中立刻浮现出相关记载。此石并非灵材,却因长年累月吸收北境极寒之地特有的月华与冰魄气息而成,内蕴一丝微弱的太阴寒力,对凡人而言只是稀罕的夜光石,但对修炼某些阴寒属性功法的低阶修士,或炼制特定法器有点用处。能在北境边缘找到此石,说明那支商队确实抵达了接近真正北境的地方。
“他们还说,北边现在可不太平。”石头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大人的语气,“说雪比以前下得更大,持续时间更长了,山里经常传来怪声,还有人说看到了会飞的影子,白色的,很大只!”
会飞的白色影子?林默眼神微凝。北境环境恶劣,除了少数耐寒妖兽,鲜有生灵。白色的、会飞的大型影子……是某种未知的冰系妖禽?还是与“冰寂之扉”异动有关的现象?
这些来自凡俗商队的零碎信息,如同拼图的一角,与他从战魔殿和幽暗殿获得的情报相互印证。北境,确实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冰寂之扉”开启前的二十年,恐怕不会那么平静。
“林叔叔,你怎么了?”石头见林默若有所思,好奇地问。
林默回过神,看着石头清澈的眼眸,轻轻摇头:“没什么。那石头,你喜欢吗?”
“喜欢!”石头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商队卖得好贵,我爹娘买不起。”
林默没有再说话。几天后,一块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寒月石”,被一块普通的蓝布包裹着,出现在了石头家裁缝铺的柜台上,没有留下任何名姓。只有对面面馆柜台后的林默,在看到石头抱着石头欣喜若狂地向他展示时,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份赠予,不涉因果,不问回报,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孩童纯真的愿望。这种简单的给予,让林默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日子继续流淌。林默的道心在这种极致的平凡中,被反复淬炼。他不再刻意去思考如何平衡魔性与佛缘,不再执着于理清复仇与守护的界限。他只是存在着,作为“林默”,作为母亲的儿子,作为这间小面馆的掌柜,感受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感受着人间最朴素的喜怒哀乐。
他发现,当他不再将“修行”与“生活”割裂时,两者反而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了。每一次心境的平和,都让体内魔元的运转更加流畅;每一次对平凡美好的感知,都让佛魔法相那原本对立的两种意志,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包容。
他甚至开始尝试,在不动用魔元的情况下,仅凭对力量最本质的理解,去揉面,去控火。他发现,当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时,揉出的面条格外筋道,熬出的骨汤也分外醇厚。这并非法术,而是“技近乎于道”的体现。
母亲虽然不懂这些,但她能感觉到儿子的变化。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和,笑容也越来越多,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和冰冷。她心中欣慰,只当是这平凡的生活终于让儿子找到了安宁。
然而,林默自己知道,这份安宁是动态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积蓄力量的平静。北境商队带来的消息,如同远方的闷雷,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他依旧每日坐在柜台后收钱,听着石头叽叽喳喳,陪着母亲在烟火气中忙碌。但他的神识,偶尔会如同无形的触角,轻轻探向北方,感受着那从极寒之地吹来的、带着微妙变化的信风。
他在等待,也在准备。以这红尘为炉,以平凡为火,淬炼着一颗足以应对未来任何风暴的,真正的强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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