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天穹的雷光,那震彻神魂的怒吼,仿佛都已是前尘旧事。
林玄的身影如一缕融于夜色的孤烟,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东荒贫瘠的土地上。
他逃离了那座以他之名建立的囚笼,却感觉枷锁的重量分毫未减,反而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更深地勒入骨髓。
他连夜潜行数百里,最终在一处荒废的祠堂前停下了脚步。
月光惨白,照不清断壁残垣上的旧日神只,却清晰地映出了祠堂角落里一片崭新的景象——数十块粗陋不堪的石碑,歪歪扭扭地立着,碑面光滑,无一字铭刻。
这便是百姓口中的“无名碑”。
碑林前,竟围着一圈篝火,十数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将其当作了新的祭坛。
他们将每日省下的半块黑馍、一捧清水,虔诚地放在碑前,口中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你不回来,我们也得有个念想……”
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重得像山岳,狠狠砸在林玄心头。
他胸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比当日焚烧律碑的火焰更加炽烈。
他一手点燃了反抗的火,可他们却用这火光,照亮了另一条跪拜的路!
他无声地走到暗处,摸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冰冷的杀意在眸中凝聚。
他要烧了这里,烧了这些愚昧的石碑,烧了这可笑的念想!
就在他吹燃火星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最大那块石碑的背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着,借着石碑白天吸收的微弱余温取暖。
那是个女孩,正是昨日在村口为他编织草鞋的老妇人那年幼的孙女,阿芽。
女孩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怀里却死死抱着一株物事。
林玄定睛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株刚刚破土萌发的新苗,叶片如剑,根须如龙,正是林玄草。
火折子上的火苗轻轻摇曳,映着女孩冻得发紫的小脸,和她怀中那株脆弱却顽强的绿意。
林玄举起的手,终是再也无法按下。
他明白了。
火,是他点的。
但这火将烧向何方,将点燃什么,又将烧毁什么,早已不是他一人所能掌控。
他转身,身影再次没入无边的黑暗,只留下那句无声的叹息在风中消散。
几乎就在林玄离去的同一时刻,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落在了不远处。
苏青竹循着律脉那剧烈而异常的波动而来,恰好捕捉到林玄消失在夜雾中的最后一抹背影。
她没有追,一双凤眸反而被那片怪异的“无名碑林”所吸引。
她缓步走上前,村民们对这个气质超凡的女子投来警惕的目光。
苏青竹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阿芽取暖的那块最大石碑前。
她拔下发髻间的白玉簪,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顺着簪尖滴落。
她以血为墨,以簪为笔,在那光滑的石碑上,用一种古朴而苍劲的笔法,写下了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她便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不留半点痕迹。
翌日清晨,一个顽皮的村童最早发现了石碑上的血字。
他不解其意,只觉得那字仿佛有种魔力,让他心头憋着一股劲。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碑顶,迎着朝阳,用尽全身力气冲着底下的大人们大喊:“凭什么要问?我们自己定规矩不行吗!”
这一声稚嫩的呐喊,如同一颗星火,瞬间点燃了整片枯萎的草原。
短短三日,这片小小的碑林,竟上演了不下百场激烈的辩议。
有人主张将这不祥的石碑彻底砸毁,免得招来新的神罚;有人则坚持要将它留下,作为警示后世的耻辱柱。
争论不休,甚至几度要演变成械斗。
最终,是那个叫阿芽的女孩,抱着那株林玄草苗,颤巍巍地站上了那块刻着“问”字的石台。
她面对着一张张或愤怒、或迷茫、或恐惧的脸,用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喊道:“它不是神!它只是一根草,是一个提醒——提醒我们,别再跪着活!”
南岭边界,杀气冲天。
赤罗和他麾下的三百战魂,如一尊尊亘古的神像,死死钉在这里,防备着天道残念的每一次反扑。
忽然,他猛地抬头,望向东荒的方向。
一股强大到近乎蛮横的信火波动,毫无征兆地爆发,其强度,甚至隐隐有了孕育新神格的迹象!
“胡闹!”赤罗眉头紧锁,正欲动身前往镇压这股失控的力量,脚下却猛地一滞。
他愕然地发现,身后那三百名由上古亡魂凝结而成的战魂阵列,竟在同一时刻,自发地转过了身。
他们没有听从他的号令,而是齐刷刷地面向东荒,喉咙里发出低沉如潮水般的嘶吼。
那不是响应召唤的咆哮,而是一种……共鸣。
一种被深深触动后的震撼。
赤罗瞬间明悟,这些只为战斗而生的亡魂,并非被什么神力吸引,而是被东荒那片土地上,那群“敢于质疑”的凡人所迸发出的信念所震动。
他们在自主地,选择守护这场混乱中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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