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有无音炉里的火焰才能听见:“执念也是金属,熔不了,就先挂着。”
不久后,苏青竹来访,谈及聚落近况时,也提起了陈七的“怪癖”。
她坐在铁头对面,看着这个昔日沉默寡言、只知锻造的男人如今已然有了领袖的气度,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如此纵容他?这会动摇人心。”
铁头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一柄刚刚成型的战斧,斧刃上寒光凛冽,倒映出他坚毅的脸庞。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人心若是一句话就能动摇,那也不配叫人心了。青竹,你见过核桃吗?”
苏青竹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铁头放下战斧,拿起桌上一个坚硬的铁核桃,在掌心掂了掂:“最难破的壳,往往包裹着最醇厚的仁。而那层壳,也往往是最后一个,才肯承认自己已经成熟,甘愿被敲开,或者说……是自我觉醒。”
苏青竹若有所思,目光投向了陈七那间日夜炉火不熄的铁匠铺。
变故发生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陈七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他死死地攥着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条,那其实连剑都算不上,只是很多年前,林玄还是个杂役时,随手送给同样身为杂役的他防身用的东西。
“大人……我没能……护住您!”突然,陈七双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话音未落,屋外毫无征兆地划过一道惨白的雷光,瞬间撕裂黑夜!
紧接着,那柄被陈七紧握的锈剑竟“嗡”的一声,挣脱了他的手,缓缓悬浮在半空之中。
铁锈簌簌剥落,露出其下光洁如初的剑身,一层层细密如蛛网的符文在剑身上流转亮起,那光芒冰冷而熟悉——赫然是早已消散的万界系统残留的认证码!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潜行至窗外,正是被异动惊来的苏青竹。
她看着屋内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瞳孔骤然紧缩。
这绝非自然现象,而是某种沉睡的至高权限,被陈七那声蕴含了无尽悔恨与忠诚的嘶吼,意外唤醒了!
她立刻就要破窗而入,查明真相。
可就在她指尖触及窗棂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将她弹开。
与此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遍体生寒的声音,擦着她的耳边掠过。
那不是任何语言,而是一种节奏。
一种……啃食草叶时,牙齿与草茎摩擦的咀嚼声的节奏。
熟悉到刻骨铭心!
是林玄!或者说,是“它”!
苏青竹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次日清晨,当邻居们忧心忡忡地推开陈七的屋门时,却惊讶地发现,老人不但高烧尽退,精神矍铄,甚至已经在炉火前忙碌开了。
他没有再锻打任何兵器,而是将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锈剑”投入了熊熊炉火之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那柄曾被系统符文点亮的奇特铁剑,竟真的如凡铁一般,缓缓熔化成一滩赤红的铁水。
陈七小心翼翼地将铁水从炉中引出,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模具里。
冷却,开模,一口精致的黄铜小铃出现在他掌心。
他举起那口小铃,对着围观的众人,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释然的微笑:“我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在天上看着我们。昨夜,他老人家亲自给我托梦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喜悦:“他告诉我——他不在天上看着,而是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里,用耳朵听着我们走路、吃饭、打铁的声音。”
整个铁匠铺前,一片死寂。
人们怔怔地看着陈七,看着他手中的小铃,仿佛要从那上面看出林玄的影子。
良久,一个年轻的妇人捂住嘴,无声地开始流泪,随后,抽泣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苏青竹站在人群最后,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耳垂上那枚用林玄啃过的草叶做成的耳坠,低声呢喃,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你连梦境都开始伪造了么……呵,可这个谎,说得……真好。”
三日后,陈七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寿终正寝。
他的葬礼没有一声哭嚎。
所有来送行的人,都从他儿子手中接过那口由“锈剑”铸成的小铃,在老人的棺木前,轻轻摇响一次。
“叮铃……”
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段不成调,却异常熟悉的小曲。
那正是很多年前,林玄还在灶房当杂役,闲来无事啃着草叶时,随口哼出的旋律。
当最后一人摇响铃铛,铁头大步上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那柄象征着共主权柄的巨大铁锤,猛地敲向身旁的无音炉!
“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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