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回春藤种子埋进药圃时,指尖的泥土还带着夜露的凉。沈念蹲在旁边扒拉着小铲子,忽然“哎呀”一声:“这土好像不够松,要不要让雷大叔来帮忙?他刨地比牛还快。”
“雷大叔?”林辰的手顿了顿,记忆里那个总扛着锄头的壮实身影渐渐清晰——雷大叔是山下的猎户,左手缺了半截小指,据说是年轻时被熊瞎子咬的,却总爱说“这点伤算啥,当年我救你娘的时候,肠子都差点流出来”。
周鹤叔正好提着水壶过来浇水,听见这话笑了:“你雷大叔啊,昨天还托人带话,说后山的笋该挖了,让你有空去拿。”他往种子上浇了点水,水珠渗进泥土时,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你娘的事,你雷大叔最清楚,当年若不是他,你娘那台手术……”
话音未落,篱笆外就传来粗嗓门的笑:“说谁呢?我可听见了!”雷大叔扛着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刚挖的春笋,沾着新鲜的泥,“小辰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扎羊角辫的年纪。”
林辰站起身,看着他左手空荡荡的小指根部,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摸那道疤,被娘拍着手背骂“没规矩”。雷大叔把笋往地上一放,自来熟地坐在石头上,抓过周鹤叔递来的茶猛灌了一口。
“你娘的手术刀,比猎户的匕首还利。”雷大叔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往事,“那年山里闹瘟疫,不是痘疹,是怪病——上吐下泻,拉出来的跟黑水似的,拉到最后人就直挺挺地倒了,连郎中都不敢进山。”
沈念的铲子停在半空:“比上次城里传的霍乱还厉害?”
“厉害十倍!”雷大叔的手猛地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跳,“村里的王寡妇家最先出事,一天之内没了三口人,尸体摆在院里,苍蝇嗡嗡的,谁敢靠近?你娘那时刚嫁过来没多久,背着个木箱子就往山里冲,箱子上还贴着红十字——后来才知道,那叫急救箱。”
林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他从未听娘提过这些,记忆里的娘总是温温柔柔地煎药,最多用银针刺穴,从未见过她拿手术刀的样子。
“你娘穿的那件白褂子,三天三夜没换过,全是血和脓水。”雷大叔的声音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祠堂被改成了临时医馆,门板拼的手术台上,你娘站了两天两夜,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的刀却稳得跟钉在半空似的。”
“手术?”阿默正在磨针刀的手顿了顿,“娘会做手术?我以为她只懂草药。”
“何止会!”雷大叔啧了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疤,“李铁匠的婆娘难产,胎位不正,孩子的脚都露出来了,稳婆吓得直哭,说娘俩都保不住。你娘让人把门板卸下来当手术台,烧了三锅开水烫刀子,愣是把孩子取出来了——那小家伙现在都能打柴了,叫李铁蛋,见了我总喊雷伯。”
周鹤叔叹了口气:“那时候你娘刚怀你三个月,挺着肚子做手术,做完直接晕在了祠堂门口,还是雷大哥把她背回来的。”
“可不是!”雷大叔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断指,“我背她回来的路上,她还攥着那把手术刀,说‘别碰,消毒着呢’,你说这女人狠不狠?对自己都这么狠。”
林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得发疼。他想起娘留下的日记里,有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辰儿在肚里踢我,今天做了三台手术,累得他也没力气动了”,当时只当是寻常记录,现在才知道那字里藏着多少疼。
“还有张屠户家的小子,被野猪豁开了肚子,肠子都挂在外面。”雷大叔的声音有些发颤,“我背着他往祠堂跑,一路上肠子颠得晃悠,你娘见了,二话不说就把肠子塞回去,针线跟飞似的缝,血溅了她一脸,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念听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铲子“当啷”掉在地上:“肠子……塞回去?娘不怕吗?”
“怕?”雷大叔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她要是怕,能在瘟疫最厉害的时候,把自己的血输给王寡妇家的小丫头?那丫头现在在镇上开布庄,每年都给你娘上坟,说那是‘活命血’。”
林辰忽然想起娘的日记本里夹着片干枯的红叶,上面有个极小的针孔,当时不明白是什么,现在才恍然——那是输血时用来消毒的红叶酒浸过的棉片。
“不过啊,你娘也有慌的时候。”雷大叔忽然压低声音,像是要说什么秘密,“有次给张木匠做手术,他肚子里长了个瘤子,你娘的刀刚划下去,外面就喊‘山匪来了’,她手一抖,差点把好肠子给割了。”
“山匪?”林辰追问,这是他从未听过的事。
“可不是嘛!”雷大叔往门口看了看,仿佛山匪还在外面游荡,“那伙人听说村里有个会做手术的女先生,想抢去当军医。你娘把手术刀藏在袖管里,跟我说‘雷大哥,你带村民往后山跑,我拖着他们’。”
周鹤叔接话道:“最后是你爹带着影阁的人赶来的,你娘的手术刀在山匪胳膊上划了三道口子,每道都不深,却正好让他们动不了——她说这叫‘制敌不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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