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郭京却兀自捏着黄符,闭着眼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六甲护体,刀枪不入……”忽然一阵寒风卷着血沫子扑在他脸上,他睁眼一看,只见城外的“神兵”像割麦子般倒下,金兵的铁骑已快冲到城门下,铁枪上挑着的人头正对着城楼,双目圆睁,正是那个涂油彩的戏子头领。
“怎……怎会如此?”郭京的声音发颤,捏符的手一抖,黄符飘落城下,被个溃兵踩在脚底。他猛地转头看向那面天王旗,旗面已被流矢射穿三个窟窿,朱砂画的天王像被血污糊住半边脸,倒像是在嘲笑他。
“道长!金兵要进城了!”一个小卒尖叫着扑过来,被流矢射中后心,钉在城楼的木柱上,血顺着柱缝往下淌,溅在郭京的道袍下摆。
郭京这才慌了神,桃木剑“当啷”掉在城砖上,剑刃撞出个豁口。他瞥见西侧城墙有个供守城兵卒上下的窄梯,此刻正有几个兵卒慌不择路地往下爬。“快!扶我下去!”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卒,那小卒没站稳,惨叫着从城楼边缘翻了下去,坠在城墙根的积雪里,没了声息。
郭京连滚带爬地扑到窄梯边,道袍被钉子勾住,他也顾不上扯,硬生生撕下块布来,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往下爬时,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门牙磕掉半颗,满嘴是血,却不敢哼一声,只顾着手脚并用地往下蹭。
城楼上的天王旗还在飘,只是旗杆已被金兵的火箭射断,“哐当”一声砸在城砖上,旗面被风卷着飘向城外,恰好落在斡离不的马前。那金将瞥了眼上面的血污和歪扭的画像,嗤笑一声,马鞭一指城门:“进城!”
而郭京这时刚爬到城墙半腰,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吓得魂飞魄散,干脆松开手,闭眼往雪地里跳。跌在雪堆里时,他摸出怀里最后一张黄符,想也没想就塞进嘴里嚼了,混着血咽下去,随即一猫腰钻进城墙根的破庙里,扯掉道袍上的符箓,往脸上抹了把泥,混在几个逃难的百姓里,头也不回地往城南窜去。
风雪里,宣化门内的哭喊声、厮杀声越来越烈,唯有那半截折断的天王旗杆,还斜插在城砖缝里,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像个被遗弃的笑话。
那半截折断的天王旗杆,还斜插在城砖缝里,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杆头残留的旗角被雪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像是在为这座千年帝都,落下第一滴屈辱的泪。
汴京城,破了。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丙辰,彤云低垂,汴梁城笼罩在铅灰色的风雪里,宣化门的断裂声撕开了最后的防线。
郭京从破庙的缝隙里偷望,只见那丈许宽的城门早已被金兵的撞车撞得粉碎,残木混着冰碴飞溅,像被巨兽咬碎的骨片。斡离不的亲军铁骑踏着碎木冲入时,铁蹄碾碎了结冰的血污,溅起的红珠在雪光里划出弧线,落在瓮城的砖墙上,洇开一朵朵凄厉的梅。
“粘罕相公的西路军也到了!”有金兵在风雪里嘶吼。果然,西南角楼方向传来更密集的金铁交鸣,那是完颜粘罕麾下的“硬军”正攀城而上,钩镰枪勾住女墙的冰棱,甲叶相撞声如冰雹砸在铜钟上。城头上零星的宋军箭支射出去,刚到半空就被北风卷得歪歪斜斜,倒像孩童抛玩的竹箭。
宣化门内,溃散的“神兵”与百姓挤成一团,被金兵的铁枪从背后刺穿,尸体摞着尸体,竟堆到了半人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想从尸堆旁绕开,被一名金兵的狼牙棒扫中,连同孩子一起撞在城根的石狮子上,石狮嘴里的绣球沾满了脑浆,倒比雕刻的花纹更显狰狞。
完颜斡离不勒住马缰,雪落在他貂裘上不化,眼神扫过混乱的城道。亲军百夫长已将那面染血的靛蓝旗挑到他马前,旗上的天王像被马蹄踩得模糊,只剩半只铜铃似的眼珠还嵌在布上,望着这炼狱般的景象。“传令诸将,”斡离不的声音比寒风更冷,“除了宫城,四面城门皆要守住。”
话音未落,东侧城墙传来轰然巨响——那是守城兵卒情急之下推落的擂石,却被金兵用巨盾生生架住,石屑纷飞中,数十名金兵踩着盾阵跃上城头,长刀劈断了宋兵的旗杆,大宋的龙旗在雪地里翻滚,被铁蹄碾成了烂布。
郭京在破庙里死死捂住嘴,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惨叫。他看见几个金兵踹开附近的民房,火把点燃了屋檐的积雪,浓烟混着雪片升向天空,将那轮惨白的日头遮得只剩个昏黄的影子。
西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显然粘罕的人马已攻破了外城。宣化门内的厮杀渐渐稀疏,倒不是金兵杀累了,而是能喘气的活人已所剩无几。有个金兵提着颗首级走过破庙,那首级的发髻上还缠着半张黄符,正是郭京亲手画的“六甲护体符”。
北风卷着血腥气灌进破庙,郭京终于明白,那些朱砂画的天王、桃木削的剑,在铁蹄与刀锋面前,不过是些哄人的玩意儿。此刻他脚下的土地正在震颤,那是金兵的大队人马正踏着汴梁的街巷往里涌,甲叶声、马蹄声、号令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巨网,将这座百年帝都牢牢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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