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雍把推戴状递给小吏,又从叠纸里抽了一张,递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白发老臣面前,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劲儿:“老大人,您是咱们这里辈分最高的,您若也签了,大家伙儿心里就更踏实了。您放心,日后史书上若要写,我王时雍第一个担责,绝不连累您老。”
老臣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和笔,又看了看王时雍那张故作恳切的脸,想起方才范琼说的“金兵屠城”,再想起何栗在北营被囚的消息,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看着眼前的景象,终究是叹了口气,踉跄着走上前,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碰到笔杆时,还顿了顿,最终还是接过笔,低头在王时雍的签名旁,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范琼见众人都没异议,转头朝王时雍递了个眼色,王时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好!好!诸位大人深明大义,汴梁百姓都该谢你们!”
有了王时雍带头,又有老臣跟进,剩下的官员再没了迟疑。方才挪步的青袍官员率先上前,拿起笔飞快地签了名;紧接着,又有几人拥上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渐渐连成一片,盖过了窗外寒风的呜咽。
王时雍站在一旁,看着百官轮流签名,额角的汗终于干了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悄悄朝范琼递了个眼色,范琼会意,朝门外的兵士使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这事儿,成了。
厅内“沙沙”的签名声正密,忽有一道冷厉的声音破开嘈杂,像冰棱砸在铁板上:“此状,秦某不签!”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御史中丞秦桧从人群后大步踏出。他身着深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虽也面带倦色,却比其他官员多了几分凛冽之气——袍角沾着些雪粒,显然是来时匆匆,却未像旁人那般缩肩弓背,反倒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盯着案上的推戴状。
王时雍刚松下的心猛地一紧,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快步上前:“秦中丞!你……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金兵使者在城外等着,若事不成,屠城之祸就在眼前!”
“屠城之祸,是金人威胁;而签此状,是自断赵氏血脉!”秦桧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压过了厅外的寒风呜咽,“何栗大人在北营以颈血谏言,宁囚于土坑也不折腰,为的就是保赵氏社稷!尔等倒好,不思效仿忠臣,反倒逼着百官签此逆状,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范琼脸色一沉,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咯咯”作响,上前一步逼视秦桧:“秦中丞是想拿自己的命,换全城人的命?张大人登基是大金旨意,你敢抗命?”
“抗命的不是秦某,是尔等与张邦昌!”秦桧毫不畏惧,迎上范琼的目光,语气愈发凌厉,“张邦昌在道君皇帝在位时,做了些什么,尔等忘了?他身居高位,却专事安逸游乐,府中歌姬舞姬日日笙歌,百姓流离失所他视而不见;更党附蔡京、童贯之流,构陷忠良,搜刮民脂,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他抬手直指厅外,像是要穿透墙壁,指向张邦昌所在之处:“当年花石纲之祸,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张邦昌为讨道君皇帝欢心,强征民力运送奇石,沿途饿死、累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如今社稷倾危,金人南下,根源就在于他等权奸蠹国乱政,耗空了南朝国力!这样的人,怎配登上帝位?”
百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有几个曾遭蔡京、童贯打压的官员,悄悄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同;那白发老臣更是红了眼眶,握着笔的手又抖了抖——秦桧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此前没人敢当着王时雍、范琼的面说出口。
王时雍急得额头又冒了汗,上前想拉秦桧的衣袖,却被秦桧猛地甩开。“秦中丞!你别疯了!”王时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哀求,“立张邦昌是权宜之计,若立赵氏宗室,金人必怒,到时候……”
“权宜之计?”秦桧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赵氏宗室尚有子孙在,哪怕立一个年幼的宗子,也比立张邦昌这逆臣强!秦某今日就把话撂在这:要么立赵氏,要么就从秦某的尸首上踏过去!这推戴状,秦某绝不签!”
他后退一步,站定在厅中,双手负在身后,官袍下摆被从窗缝钻进来的寒风掀起,却纹丝不动。范琼气得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刀鞘上,眼看就要拔刀,王时雍连忙上前拦住——他怕真杀了秦桧,百官更乱,金兵使者那边也没法交代,只能咬着牙对秦桧道:“秦中丞,你……你再好好想想,别逞一时之勇,误了全城百姓!”
秦桧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依旧坚定:“秦某想得很清楚。忠奸善恶,总得有人分个明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立赵氏、拒逆臣的话,秦某绝不会改!”
厅内的死寂本如结了冰的寒潭,秦桧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还在梁间打转,忽听得厅外传来一阵甲叶铿锵的响动——不是宋兵的软甲,是金人重甲相撞时特有的沉钝闷响,像巨石滚过冻土,一下下砸在众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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