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头领刀疤脸扫过众人,玄铁鳞甲上的雪粒融成水痕,顺着甲缝往下滴,砸在青砖上“嗒嗒”轻响,却比惊雷更让人胆寒。他指节叩了叩案上污了墨渍的推戴状,胡音冷厉:“秦桧的下场,你们都看见了。谁还想抗命?”
这话一出,几个本还攥着拳的官员顿时泄了气,肩膀垮了下去。白发老臣颤巍巍地拾起掉在地上的狼毫,笔尖抖得厉害,墨汁滴在纸上,晕出一小团黑,像颗凝在纸上的泪。他闭了闭眼,终是咬着牙,在状纸末尾歪歪扭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墨迹拖得老长,似是连笔都不愿多沾这逆状半分。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人便如崩了堤般,虽各有神色,却都不敢再迟疑。有的官员飞快地扫了眼案前的金人,笔尖划过纸页时“沙沙”作响,像是怕慢了半分就会步秦桧后尘;有的则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签字时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写完便猛地将笔掷回笔洗,溅起一片墨花;还有几个曾与秦桧有过交情的,手悬在纸上半天,终是在刀疤脸的冷眼注视下,颓然落下了名字。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原本空白的推戴状上,已密密麻麻签满了姓名,红印叠着红印,倒像是在这寒厅里,硬生生铺了一层刺目的血。
此时,吴幵与莫俦两人早已按捺不住,见众人签完,忙快步上前——吴幵拢了拢官袍下摆,弯腰时腰杆却挺得极快,生怕慢了让金人不满;莫俦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推戴状从案上拿起,指尖避开墨渍,轻轻拂了拂纸角的褶皱,那模样,竟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两人凑到刀疤脸跟前,齐齐躬身,吴幵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谄媚:“大人放心,百官皆已签毕,无一人敢违大金旨意。我二人这便捧着状纸,去金营复命,定让张大人早日登基,不负大金厚望!”
莫俦也连忙附和,将推戴状双手奉上,供金人过目:“大人请看,姓名、印信无一遗漏,绝无半分差池。”
刀疤脸扫了眼状纸上的签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没去接,只挥了挥手,胡音里满是不耐:“既签完了,便快些去!若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吴幵与莫俦忙应着,如蒙大赦般直起身,莫俦将推戴状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被寒风刮走。两人不敢再多耽搁,躬着身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往厅外走——脚步急切,袍角带起的风,竟将案上未干的墨汁又吹得晕开几分。
厅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沫打在两人脸上,他们却浑然不觉,只埋头快步往金营方向去,那抱着推戴状的身影,在漫天风雪里,竟显得格外刺眼。
厅外风雪声仍裹着寒意往内钻,案上未干的墨汁被袍角带起的风晕出更深的黑痕,甲叶余响刚歇,王时雍便领着几个官员快步凑到张邦昌跟前。这几人脸上还带着方才签推戴状时的惊惶,鬓角凝着未融的雪粒,手指蜷曲着,似还在发抖,却偏要挤出几分恳切来。
张邦昌站在厅中稍偏的位置,玄色官袍下摆沾了些雪水,冻得发僵。他本是垂着眼,见王时雍等人围上来,猛地抬眼,目光如刺,先扫过众人攥得发白的指节,又落在他们身后案上那叠红印累累的推戴状上,喉结先滚了滚,才沉声道:“你们方才签状时的模样,我都看在眼里——金人的刀还没收,秦桧的脚步声还没散,你们便急着寻下一个替死鬼了?”
王时雍被他说得一缩脖子,忙上前半步,膝盖微屈,几乎要跪下去,声音发哑,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哭腔:“张大人,非是我等贪生!方才你也瞧见了,那金人眼神如刀,秦桧被拖走时的铁索声,你我都听得真切——若今日无人应下这差事,明日被拖走的,便是你我,便是满厅百官啊!”
旁边一个官员也连忙附和,袖管擦了擦眼角,却没半滴泪,只颤声道:“大人素有威望,金人只认您!您若不答应,金人恼起来,咱们谁也活不过今日……再说,只是暂应下来,日后总有转圜的余地啊!”
“转圜?”张邦昌猛地甩袖,官袍上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砖上,与方才甲叶余响混在一处,更显凄冷。他指着案上的推戴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纸上签的是姓名,盖的是官印,更是泼出去的水、钉死的钉!今日我若在这逆状上认了,明日便是千古骂名,便是通金的罪证——金人要的是傀儡,大宋要的是忠良,你们倒说说,我哪里来的转圜余地?”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扫过众人,见有人低下头去,有人避开他的视线,唯有王时雍还硬着头皮,膝头一软,竟真的跪了下去,身后几个官员也跟着“噗通”几声跪倒,青砖被跪得闷响,混着厅外的风雪声,格外刺耳。
“张大人!”王时雍膝行半步,双手往前伸,像是要去拉张邦昌的衣袍,却又不敢真碰,只哽咽道,“我等知道此事委屈大人,可我等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怕死啊!大人若不担下,金人明日便会屠了这厅中所有人,到时候不仅是我们,连城中百姓也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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