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望着龙椅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觉得喉间泛起腥甜。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朝笏从手中滑落,“啪”地摔在金砖上,裂痕顺着朝笏的纹路蔓延,恰似大宋破碎的河山。他没有去捡,只是对着赵构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臣……遵旨。”
转身离去时,他听见黄潜善与汪伯彦低声的庆贺,听见赵构一声长长的叹息,却再没有回头。走出内殿的那一刻,廊下的秋风迎面吹来,卷起他朝服的下摆,竟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卷入这深秋的寒意里。檐角的铜铃还在轻晃,可那声音听在耳中,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只剩一片萧瑟。
回到政事堂时,案上的《开封防务疏》还摊开着,墨汁早已干透,“固城防、练乡兵”六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李纲缓缓收拾起案上的奏折,将那封王棣送来的捷报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中。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独自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政事堂的朱漆大门。
门外的石阶下,陈默早已牵着马等候,见他出来,眼眶瞬间红了:“相公,您就这么走了?开封的将士们还在等着您的号令,百姓们还在盼着您主持复土大计啊!”
李纲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君命难违,多说无益。你留下,若有开封的消息,便设法告知我。”说罢翻身上马,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象征着权力的政事堂。
马蹄声在青石路上渐渐远去,李纲望着前方茫茫的官道,怀中的捷报还带着宣纸的温度,可他的心,却早已冷得像北方的冻土。他想起前日从开封送来的王棣的书信,王棣在信中说“王某定与相公共复河山”,想起那时黄河的浊浪在脚下翻滚,“宋”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可如今,他却只能带着一份虚职,远赴临安,将所有的壮志与期盼,都埋在这深秋的寒风里。
官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叶,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无助的手。李纲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建康城的方向,那座繁华的都城此刻在他眼中,却只剩一片模糊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朝着临安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深秋的官道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恰似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
李纲的马蹄声刚在建康城外的官道上淡去,政事堂朱漆门外的流言便如秋草般疯长。不过半日,“左仆射罢职”的消息就顺着秦淮河的水,淌遍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里说书先生的醒木还没拍下,酒肆中贩夫走卒的议论已压过了酒幡的飘动,就连街角挑着担子卖糖人的老汉,都对着围拢的孩童叹气:“那李相公可是要带咱们回开封的啊,这一去,咱们啥时候才能见着老家的屋檐?”
消息最烈处,莫过于国子监的太学斋舍。
八月二十五日的晨光刚漫过太学的棂星门,斋舍的木窗便“砰砰”作响。太学生陈东正对着案上的《春秋》出神,指尖反复摩挲着“尊王攘夷”四字,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同窗欧阳澈,他面色涨红,手中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纸角被捏得发潮,进门时连呼吸都喘不匀:“少阳兄!你看!李相公……李相公竟真的被罢了!”
陈东猛地抬头,目光落在纸上那行“授观文殿大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的字样上,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他霍然起身,腰间的玉带撞在案角,将砚台里的墨汁晃出一圈黑痕。“黄潜善、汪伯彦!”他咬牙吐出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带着遏制不住的颤抖,“定是这二人在官家面前构陷!北伐大计刚有眉目,开封百姓还在盼着还都,他们竟……竟如此祸国!”
欧阳澈用力点头,指节因攥紧纸张而发白:“如今朝中奸佞当道,若无人发声,李相公的冤屈难雪,大宋的复土大业更是要毁于一旦!少阳兄,咱们太学生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为社稷请命!不如……不如咱们今日便伏阙上书,求官家罢免黄、汪二人,留任李相公!”
这话如火星落进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斋舍里的气氛。十来个太学生闻声围拢过来,有性子烈的当即拍案:“德明兄说得对!咱们虽无官职,却有一颗护国安邦的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官家看清奸佞的真面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定下主意——辰时三刻,齐聚宣德门外,伏阙死谏。
辰时的钟声刚过,宣德门外的石阶下已聚起百余名太学生。陈东身着青布襕衫,手持写满字迹的白麻纸,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如炬地望着宫门。欧阳澈站在他身侧,腰间别着一柄短剑——那是他父亲生前留下的,此刻他紧紧攥着剑柄,掌心的汗浸湿了剑鞘上的缠绳。
“官家!臣陈东,欧阳澈,率太学生百余人,为社稷请命!”陈东的声音清亮如钟,穿透了宫门内外的寂静,“左仆射李纲,定策复土,忠君爱国,却遭黄潜善、汪伯彦构陷罢职!此二人庸碌误国,置北伐大计于不顾,置江淮百姓于水火,若不罢免,大宋危矣!恳请官家收回成命,留任李纲,诛杀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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