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关于C医生的提问,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指挥室里刚刚成型的兴奋与豪情,在这一问之下,迅速沉淀为一种更为冷静的审视。
“那必须的!”李瑞第一个响应,他一挥手,仿佛C医生已经坐上了返回江北的高铁,“咱们这套‘宝剑、港湾、发动机’的组合拳打出去,别说C医生,就是华佗在世也得掂量掂量!他当年受的那些窝囊气,咱们加倍给他找补回来!”
马叔点燃的香烟在指间升起一缕青烟,他眯着眼,缓缓吐出烟雾,脸上是老江湖的笃定:“小李说的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C医生也是江北人,故土难离。咱们把诚意摆足了,路铺平了,他没有理由不回来。当年让他走的是一口气,现在咱们给他争回这口气。”
他们的信心,源于对这套体系设计的绝对自信。这套体系,从理论上看,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然而,苏晓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清冷如水,仿佛穿透了白板上那个完美的三角形闭环,看到了它在现实土壤中可能出现的裂痕。
林舟的目光转向她:“苏晓,你怎么看?”
苏晓扶了一下眼镜,迎上林舟的视线,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C医生回不回来,不是关键。关键是,谁去请C医生回来?谁来当他的‘服务专员’?谁来帮他协调京城那家医院的人事关系?谁来落实他回省人民医院后的科室主任任命?谁来确保‘人才基金’的第一笔款项,能精准地打到他的新实验室账上?”
她每提出一个问题,指挥室里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李瑞脸上的激动慢慢收敛,马叔夹着烟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苏晓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他们宏大蓝图下,第一个最具体、也最致命的执行环节。
“我们设计的‘人才服务中心’,听起来很美好。但那个跑前跑后的‘服务专员’,他要去教育局协调学位,教育局的副局长会不会觉得他多管闲事?他要去医院安排床位,医务科的主任会不会嫌他打乱了规矩?他拿着‘裁判所’的鸡毛当令箭,能震慑住一两次,但会不会因此成为所有中层官僚的眼中钉?”
“我们设计的‘人才基金’,模式很先进。但那个从沪市请来的基金经理,他否决了一个省领导批示过的项目,转头把钱投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他会不会在第二天,就收到税务部门的‘重点稽查’通知?”
“我们,或者说,执行我们这套体系的人,才是第一个冲进雷区的人。”苏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裁判所’保护的是人才,可谁来保护我们自己人?当我们的‘服务专员’因为急着办事,在程序上走了捷径,被人抓住把柄,捅到纪委去,我们怎么办?当我们的基金经理因为一个创新项目投资失败,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被审计部门问责,我们又怎么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舟身上。
“任何改革,都会犯错。尤其我们这种颠覆性的改革,更是摸着石头过河。可是在现有的评价体系里,‘不犯错’比‘做实事’更重要。一个干部,只要他不作为,他就永远不会犯错。而我们,是在要求一群人,去一个最容易犯错、最容易得罪人的领域里,拼命作为。”
苏晓的话,让李瑞和马叔的后背都感到一丝凉意。
他们光想着如何为人才遮风挡雨,却忘了,顶在最前面的,是他们自己,是未来那些听从他们号令的下属。那些人,才是风雨中第一道脆弱的防线。
“操,”李瑞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光想着怎么打胜仗了,忘了咱们的兵也需要盔甲!”
马叔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神情凝重:“小苏说得对。咱们不能让手底下的人,流血流汗还流泪。要是干事的人最后没个好下场,以后谁还跟咱们干?”
指挥室里,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的沉默。
这是一个死结。一个系统性的死结。
林舟看着自己的三位核心干将,脸上非但没有忧虑,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明地笑意。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等的就是苏晓亲口把这个最深的隐患揭示出来。
一个团队,不怕发现问题,就怕对问题视而不见。
“你说得对。”林舟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不能让冲锋的士兵,赤身裸体。”
他走到白板前,在那个由“利剑”、“引擎”和“港湾”组成的三角形旁边,画下了一面盾牌。
“所以,在引进第一个人才之前,我们必须先为我们的‘士兵’,打造好这面盾牌。”林舟看着苏晓,“这面盾牌,应该叫什么名字?”
苏晓看着白板上的盾牌,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知道,林舟不是在问她,而是在引导她,让她将心中那个已经成型的想法,完整地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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