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鄄城的曹军大营,依托旧城垣而建,远远望去,旌旗招展,刁斗森严。与郊外战场的死寂荒凉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紧绷的、躁动的生机。辕门前拒马重重,守卫的兵卒盔甲鲜明,眼神锐利,查验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汗液混合的气息,间或传来战马的嘶鸣、军官的呵斥以及校场上操练的喊杀声。
陈暮率领斥候小队抵达辕门时,夕阳已大半没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凄艳的绛红。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向守门军吏出示了令牌,简要汇报了侦查结果:“西北三十里内,无敌军大队踪迹,唯有小股流民及溃兵骚乱,已驱散。”
军吏核对无误,挥挥手放行。进入营区,喧嚣感更甚。一队队兵卒扛着粮草、拖着辎重匆匆而行;工匠在角落里叮叮当当地修补兵器甲胄;偶尔有传令兵飞驰而过,溅起一片尘土。整个大营像一头刚刚经过血战、正在舔舐伤口却又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巨兽,喘息着,积蓄着力量。
陈暮让李驹、王伍等人先行回斥候营的驻地休息、喂马、保养器械,自己则径直前往直属上级——斥候屯的王屯长处复命。
王屯长是个黑壮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他正在自己的营帐前就着一盆水擦拭他那把心爱的环首刀,听完成暮的汇报,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听说你回来路上,顺手管了桩闲事?”王屯长的声音粗嘎,像是砂纸摩擦。
陈暮心中微微一凛,消息传得果然快。他面色不变,平静答道:“回屯长,遇流匪劫掠百姓,恐其坐大,故顺手清剿,亦可震慑周边,稳固民心。”
“稳固民心?”王屯长终于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暮,带着审视的味道,“你小子,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曹公现在头疼的是袁本初、吕奉先,是几十万张要吃饭的嘴!几个毛贼,几十个草民,算个屁的民心!”
陈暮沉默不语。他知道,跟王屯长这种纯粹的行伍之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
王屯长见他不答话,哼了一声,语气稍缓:“不过,身手倒是不错。一个人放倒了好几个,没给咱们斥候营丢脸。记住,下次再有这种事,掂量清楚!你是兵,不是侠客!折进去了,没人给你哭丧!”
“属下明白。”陈暮应道。
“去吧,累了一天了。军功司马那边我会去报备,斩获几何,自有记录。”王屯长挥挥手,重新低头擦他的刀,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暮行礼退出,心中却并不轻松。王屯长的态度很明确:不鼓励,不追究,但也不认同。在这军营里,他依然是个边缘人。
回到分配给斥候队率的简陋营帐,陈暮卸下皮甲,仔细擦拭保养自己的弓和刀。油布擦过卷刃的刀口,发出沙沙的轻响。帐外,营火点点,人声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刁斗声。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卷《孙子兵法》,就着昏暗的油灯,却有些看不进去。白日里那片废墟,老妪的眼神,王屯长的话,在他脑中交织。自己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在这乱世洪流中,他这块小小的石头,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涟漪?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压低的声音:“明远兄,可歇下了?”
陈暮一愣,是徐元!那位引荐他入军的颍川故交,如今在军中担任书佐的徐元直。他连忙起身掀开帐帘:“元直兄?快请进!”
徐元闪身而入,他依旧是一身文士袍,但脸上多了几分军营中历练出的精干。他打量了一下陈暮的营帐,笑道:“条件简陋了些,但总算有个安身之所。如何?这斥候队率当得可还习惯?”
陈暮请徐元坐下,苦笑道:“刀头舔血,风餐露宿,谈何习惯。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徐元点点头,神色转为严肃:“白日里西北方向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
陈暮心中一动,看来徐元的消息渠道比王屯长更灵通。“元直兄也认为我多管闲事?”
“非也。”徐元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可知,你那句‘曹兖州麾下一斥候’,以及你处置此事的方式,已经传到了一些人的耳中。”
陈暮目光一凝:“哦?”
“并非王屯长那般人物。”徐元压低了声音,“是更高层……甚至,可能触及了荀文若先生那里。”
荀彧,荀文若!曹操的首席谋士,王佐之才,颍川士族的领袖人物!陈暮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他投军月余,连曹操的面都未曾见过,荀彧对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文若先生……会关注这等小事?”陈暮有些难以置信。
“小事?”徐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远,你可知曹公如今最大的困境是什么?非兵不精,非将不勇,而是名望与根基!兖州新定,士民疑惧,四方强敌环伺。袁绍以四世三公之名虎视于北,袁术骄狂于南,吕布骁勇于东。曹公急需向天下人证明,他曹操,非是董卓般的暴虐之徒,而是能安土护民的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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