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的轰鸣依旧,可工棚里的空气却凝滞如铁。
那根本应承载着希望的熟铁铳管坯,此刻正被死死卡在滑台卡具中,断口处狰狞翻卷着铁皮。
郑大锤猛地拔出钻杆,只见那原本特制的金刚砂钻头,其前端竟已磨成了圆秃的钝头,甚至微微发蓝变形,管坯内壁近端口处布满深浅不一的螺旋状刮痕,深处更有几处铁屑熔粘的暗红色斑块。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张行排开众人,大步走到那根扭曲的废管前,手指拂过冰冷凹凸的断口和滚烫的内壁粘痕。
他声音低沉道:“抬灯来!把废管卸下!破开它,一寸寸看!天塌不下来!今日的废铁,便是明日的神兵!玉横,取笔墨,记!几位师傅,你们看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眼中没有半分失望,只有沉着冷静。
管坯被抬到厚木案上,油灯高挂,欧铁胆执锤,对准扭曲最深处沉稳敲击!裂缝应声扩大,郑大锤则用撬棍插入,管坯被强行破开!
刘老栓枯指戳向管坯内壁深处那几片熔粘的铁屑斑块和周围因过热而颜色发蓝的区域,“水没进去!外头水看着大,全泼在管口!铁砂被水冲得东一坨西一坨!
钻头到了深处,没水降温,没铁砂均匀磨削,干烧!钻头尖烧红了软了,磨不动铁,反倒被铁咬住!管子里面也烧软了,被那水车蛮力硬拽着钻杆一拧......。”
“钻头!”欧铁胆抓起那半截崩裂变形、尚有余温的东西,声音突然响起,“东家,诸位!俺老欧方才就想说!这劳什子金刚砂钻头,本就是个大麻烦!”
他将那崩裂的钻头残骸重重拍在木案上。“金刚砂是好,够硬!可它是什么?是解玉的宝贝!比黄金还稀罕难寻!”
欧铁胆环视众人,语气沉重,“俺们卫所当年试制鸟铳,千辛万苦才从南边弄来几粒绿豆大的,镶在钻头上,钻一根管就废掉一粒!
宝贝疙瘩似地供着,非紧要关头不敢用!寻常钻头,谁舍得用这个?东家这次弄来的这些,已是天大的情面!可要指着它来钻几十根、上百根铳管?”
他用力摇头,“做梦!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供不起!更别说这娇贵玩意儿,一过热、一受力不均,说崩就崩,脆得很!方才可不就是烧狠了、又吃上死力,碎成了渣?
“欧师傅说的是大实话!”刘老栓喟然长叹,接过话头,“人力钻管时,俺们用的也是上好钢钻头,辅以铁砂磨料。金刚砂?那是传说里的东西,见都没见过几次!
方才失败,金刚砂崩了是果,水砂没进去、钻头烧毁才是根子!”
郑大锤猛地一拍大腿,彻底醒悟:“对!俺们被水车力气冲昏了头,竟把这根本忘了!金刚砂再好,不能当饭吃!要长久,还得靠俺们大明匠人吃饭的家伙——好钢口,加铁砂!”
“另外钻杆还是太细软!”欧铁胆的声音响起,他指着断口附近内壁几道异常扭曲的螺旋深痕,“人力钻时,钻杆细点,手上能觉出抖,能收力。水车这蛮牛力气,钻杆细了,一吃重就弯!
钻头在深处一歪,硬顶着管壁刮,刮下来的铁屑没水冲走,没砂子磨细,全糊在钻头和管壁上,越糊越热,里外夹击,不断才怪!这钻杆,得是铁打的脊梁!”
“水流也太猛太直!”赵铁山仔细观察着破裂竹管的喷溅痕迹和管坯外壁水渍,“只顾冲管口,冲力太大,把铁砂都冲散了,深处反而不进。得让它缓下来,均匀渗进去。
用带螺旋槽的陶管,让水旋着流,力道缓下来,慢慢浸润进去!再在管口加个罩子,把水布开成帘子,罩住整个钻眼口子,让水和砂都能均匀进去!”
“滑架卡具也松了!”郑大锤指着滑架上几处被巨力拉开的微小缝隙,“水车之力,远超俺们所想。卡具底座木头都吃不住劲了。须得用熟铁板嵌死关键地方!
螺杆和手轮连接处,更得用精钢箍箍死!一丝晃动都不能有!”
“还有这铁坯!”欧铁胆拿起半截废坯掂量,“锻打时火候还可再匀三分!筋骨强韧,才经得起这水火熬炼!”
张行霍然起身:“好!欧师傅,钻杆如枪,交给你了,铁山叔,水帘陶管,速制!郑师傅,滑架卡具,务必稳如磐石!
刘师傅,铁砂配比与投放,您是行家,务必使其均匀!玉横,详记!我们就在这废铁之上,重铸锋芒!”
深谷瞬间化为高效运转的工厂,炉火昼夜不熄。
欧铁胆亲自挑选韧性极佳的柞木作钻杆芯材,截取粗如儿臂,烧红的厚熟铁板被反复折叠锻打。
最终,三层烧得白热的熟铁厚箍,在号子声中被巨钳夹持,趁热一层层、一圈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套箍在柞木杆上!冷却后的复合钻杆通体乌黑,散发着金属与硬木融合的气息。
赵铁山的陶工坊新窑火起,带螺旋导流槽的陶管烧成暗红。
薄铁皮敲打成精巧的喇叭口罩,陶管接入引水渠,喇叭口罩套在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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