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尘埃落定,如同在神都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扩散至朝野每一个角落。狄仁杰的冤屈得以昭雪,赵崇节勾结红莲、私运军械的罪行被坐实,其“被自杀”的真相也公之于众。然而,这胜利的果实却带着一丝沉重与更大的隐忧。
“赤日”依旧隐匿于层层迷雾之后,斩断的爪牙虽痛,却未伤及其根本。朝堂之上,虽无人再敢明着弹劾狄仁杰,但一种无形的、更加冰冷的隔阂与审视,却弥漫在朱紫公卿之间。许多官员噤若寒蝉,生怕与这桩惊天大案扯上丝毫关系。
狄仁杰深知,此刻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对手遭受重创,必会以更隐蔽、更狠辣的方式反扑,或是彻底蛰伏,以待时机。
御书房内,香炉袅袅。女皇武曌屏退了左右,只留狄仁杰一人奏对。她翻阅着三司会审的最终卷宗以及李元芳起获的军械清单,冕旒之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但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却让空气都显得粘稠。
“狄卿,”武曌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崇节伏法,红莲巢穴捣毁一处,军械起获部分,你……做得很好。”她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狄仁杰,“然,徐有功奏报,案卷之中,多次提及一代号‘赤日’,谓其为幕后主使。对此,你有何见解?”
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狄仁杰心念电转,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惊涛骇浪。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躬身奏道:“回陛下。‘赤日’之名,初现于杀手供词‘青霞已黯,赤日将升’之谶语,后又在苏文瑞故交郑泊远笔记中得到印证,指其为操控红莲、私运军械之最终黑手。据目前所获线索推断,此‘赤日’身份定然极其尊贵,能量庞大,且其触手,已深入宫闱之内。”
他略微抬头,观察了一下武曌的反应,见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谨慎言道:“臣追查之下,发现数条线索隐隐交织。其一,殿中省尚衣奉御王德用,涉嫌利用职权,将贡品‘暗水云纹锦’私自流出宫廷,而此锦最终可能流入了‘赤日’手中。其二,赵崇节等人之升迁轨迹,与军械走私时间点高度重合,背后或有‘赤日’运作之力。其三,亦是目前最为棘手之处……”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字句清晰地说道:“所有线索,包括云锦流向、部分官员的异常擢升、乃至宫中物证被掉包之事,其最终指向虽因对方行事周密而未能彻底明朗,但其所涉及的层级之高,恐已……接近枢机核心,非寻常朝臣所能及。臣……不敢妄加揣测具体何人,但其能调动如此资源,渗透宫禁,其心叵测,其势……已可危及社稷根本!”
他没有指出任何具体人名,但“接近枢机核心”、“非寻常朝臣所能及”、“危及社稷根本”这些词语,已足够惊心动魄!这等于在告诉女皇,谋逆的黑手,可能就在她最信任、最核心的权力圈层之中!
武曌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她死死盯着狄仁杰,半晌没有言语。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怀疑,以及一种深沉的、被最信任领域可能背叛而引起的震怒与冰冷。
“狄卿,”武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可知道,你此言意味着什么?枢机核心,社稷根本……若无确凿铁证,此等言论,已是动摇国本!”
压力如山般向狄仁杰压来。他明白,指控一个模糊但位高权重的对象,比指控一个具体官员风险更大,因为这可能触及女皇自身的权力基础和信任网络。
“陛下明鉴!”狄仁杰并未退缩,他深深一拜,语气沉痛而坚定,“臣岂敢危言耸听?若非线索环环相扣,皆指向这令人心悸的可能,臣万死不敢以此等事惊扰圣听!王德用处发现之‘赤砾’碎屑,与可能流出的皇室祭祀之物关联;赏赐云锦记录被篡改;赵崇节等边镇旧案官员升迁之巧合;乃至‘赤日’代号之嚣张,宫中证物被轻易调换……此种种,绝非巧合!臣恳请陛下,允臣继续深查,无论涉及何人,定要水落石出!陛下,此非臣一人之安危,实乃关乎国朝命脉之大事啊!”
他一番陈词,情理兼备,既点明了证据链条的严密与指向的危险性,更将问题提升到了“国朝命脉”的高度。
武曌再次陷入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螭龙雕刻。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她显然在权衡,在判断。彻查,可能引发朝局剧烈动荡,甚至牵扯出她不愿面对的人与事;不查,则如芒刺在背,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
许久,武曌缓缓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朕,知道了。”她淡淡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此事,干系重大,朕需斟酌。狄卿,你连日辛劳,暂且回府休息。一应调查,暂停。”
“陛下!”狄仁杰心中一急。
“退下吧。”武曌挥了挥手,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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