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阳捧着药碗进来,里面是续断草和骨碎补熬的药膏,冒着热气,像融化的琥珀,质地细腻,是他用石臼捣了半个时辰,又用细布筛了七遍才成的,连一点渣都没有。“先生,药膏熬好了,按您说的,用了七遍筛,没渣。”他看了看地上的筋络图,竹片画的线条像乱麻,心里直发怵,“真要……真要反向拉吗?听着就吓人……”
林越盯着那幅图,忽然想起现代的肌腱复位术,原理竟与“逆筋法”相通——都是通过外力让肌腱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古代没有麻醉,全凭医者的手感和时机的把握,风险陡增百倍。他捡起地上的断圭,截面锋利,像手术刀的刃,闪着寒光,仿佛在暗示这“逆筋法”的危险性。
“怕了?”武王看向扁鹊,眼神里带着试探,像在挑衅一头老虎,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胆子,“王太医说得不无道理,这法子听着就险,弄不好,朕这条胳膊就废了。”
扁鹊拿起断圭,指尖划过锋利的截面,动作稳如磐石,没被割伤分毫。“治骨需用利刀,整筋需用巧劲。利刀能救命,巧劲能回筋。”他把断圭放回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陛下信臣,臣便敢试;不信,臣另请高明,绝不强求。但错过了今日,等筋肉一缩,粘连了,再想归位,难如登天。就像田里的苗,长歪了不及时扶,等长硬了,就扶不直了,只能当柴烧。”
武王沉默片刻,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胡须里,像条小溪,把胡须都打湿了。他看着自己的右臂,那只曾经能拉弓射箭、能挥剑杀敌的胳膊,现在却软塌塌地歪着,连抬都抬不起来,那种无力感比疼痛更让他难受。他忽然将右臂伸出来,肌肉因疼痛而颤抖,像风中的落叶:“朕信你。但若是成了残废……”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扁鹊接过药碗,用银勺舀起一点药膏,放在指尖捻了捻,质地细腻,像上好的脂粉,“这药膏里加了断续草、骨碎补,还有些山羊血,能续筋接骨,润滑筋络,等筋归位了,涂上它,能让筋络长得更牢,像给接好的绳子抹点胶,更结实。”
他顿了顿,又道:“先喝药,半个时辰后,臣动手。药里加了些罂粟壳,不多,能缓点疼,但又不会让您昏沉,得保持清醒,配合呼气,这是关键。就像两人抬东西,得喊着号子,步调一致才能抬得动。”
林越看着扁鹊准备的工具:一块厚布(垫在腋下防滑,布角缝了耐磨的皮革,是他昨夜连夜让裁缝铺赶制的)、两卷粗绳(用棉布裹了外层,免得勒伤皮肤,绳子的粗细也是算好的,太细会勒进肉里,太粗不好使劲)、一小罐药膏(续断草和骨碎补熬的,用来润滑,减少摩擦)、还有几块木板(万一复位失败,用来固定手臂的)。
他忽然懂了,所谓“卷”,不是鲁莽,是准备周全——老人昨夜定是推演了无数次,才敢提出这“逆筋法”。他甚至能想象出扁鹊在灯下反复练习的样子,用竹片模拟手臂,用绳子练习牵引的力度,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角度和时机,桌上摆着的猪腿骨(从屠夫那里买来的,用来模拟人体骨骼)上,还留着他用笔画的标记。
第三节 险中归位
半个时辰后,武王的右臂肌肉渐渐松弛了些,疼得没那么厉害了,罂粟壳的药效像层薄纱,轻轻盖在疼痛上,让那钻心的疼变成了钝疼,能忍受,却依旧清晰。扁鹊让他趴在榻上,右臂伸直,搭在榻边的矮凳上,腋下垫着那块缝了皮革的厚布,布角塞进榻缝里,免得滑动。
子阳和林越各执一端粗绳,绳子绕在武王的手腕和肘部,打了个结实的死结,绳头握在手里,掌心沁出了汗,把绳子都浸湿了。子阳的手有点抖,他偷偷看了眼扁鹊,见先生神色平静,才稍微定了定神。
“记住,用力要匀,像拉弓,慢慢加力,不可猛拉,”扁鹊的声音低沉,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猛兽,“力要从手腕和肘部同时发出,像两人抬木头,一头高一头低不行,得平着用力,让胳膊成一条直线,把筋络拉得舒展些,给它归位留出空隙。”
他又转向武王,语气温和了些:“陛下,呼气时放松,吸气时蓄力,听臣口令,不可乱动,否则力一偏,筋络就可能往别的地方滑,到时候更难归位,疼得更厉害。就像掌舵,方向偏了,船就到不了岸了。”
武王咬着牙,嘴里塞着块锦帕,那是块绣着龙纹的锦帕,如今被他咬得变了形,龙纹都皱在了一起。他点点头,额头抵在榻上的软垫里,软垫很快就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王太医躲在柱子后,捂着眼睛不敢看,手指却透过指缝偷偷瞄,像偷看一场生死赌局,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大概是在求神拜佛。
“拉!”扁鹊一声令下,声音短促有力,像击鼓。子阳和林越缓缓用力,绳子绷紧,像拉弓的弦,发出“咯吱”的轻响,那是绳子受力的声音。武王的右臂被拽得笔直,肌肉纤维被拉长,皮肤下的筋络隐隐可见,像条即将绷断的线,肘部的凸起处更明显了,像个小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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