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断指之危
秦宫的永巷,地砖缝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暗红的,像被踩碎的石榴籽。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股铁锈味,吹得廊下的灯笼晃悠,光影在墙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像幅破碎的画。
小宦官小六子蜷缩在廊柱下,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右手死死捂着左手,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青布袍袖,晕开一朵朵残梅似的印记。那截断掉的食指被他用绢布包着,揣在怀里,紧贴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点温度——昨夜三更,他给公子稷送夜宵,撞见个黑衣刺客翻窗,刺客情急之下挥剑,本想灭口,他躲得快,却没躲过那抹寒光,食指从第二节齐刷刷断掉,断面参差不齐,白骨茬隐约可见,像截被砍坏的木楔。
“截了吧,”太医署的老医官蹲在他面前,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手里捏着把青铜刀,刀刃上的寒光映得他颧骨发白,“断指处离掌太近,血脉早就断了,留着就是个祸根。过不了三日就得烂,到时候整条胳膊都保不住,连小命都悬。”他用刀背敲了敲小六子的手腕,“听我的,一刀下去,干净利落,还能留条命。”
小六子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血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苦,比黄连还涩。“不……不能截……”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还得给娘娘研墨……还得给公子递笔……截了指,我就是个废人了,宫里头哪有废人的活路……”他怀里的断指包得更紧了,像揣着最后一点念想,“扁鹊先生……求求您……救救我的指头……”
林越站在扁鹊身后,看着那截断指的绢布被血浸得透湿,心里一阵发紧。他懂现代医学的断肢再植,知道黄金时间不过六小时,可这战国连消毒水都没有,更别说显微镜和缝合针线,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像要在冰面上种庄稼。他看向扁鹊,老人正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六子残指的断面,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指腹能感觉到皮肉的颤动,那是神经在最后的挣扎。
“还有救。”扁鹊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死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他拿起那截断指,绢布解开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点墨香——小六子是负责研墨的宦官,指甲缝里总嵌着点墨渍。“断指离体未过三个时辰,断面还算整齐,筋络没完全扯碎,像根被刀砍断的麻绳,虽然断了,纤维却还连着,只要对齐了,未必接不上。”
老医官嗤笑一声,青铜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光晃得人眼晕:“扁鹊先生是老糊涂了?从古到今,断肢哪有能续上的?《黄帝内经》都说‘骨断筋绝,不可复续’,您这是拿人命当儿戏!筋络像断了的琴弦,接上也弹不出声,白白让他多受疼,最后还得截,何苦来哉?”
子阳提着药箱跑过来,箱子里的接骨草和麻沸散撞得叮当作响,像串不安分的铃铛。“先生,要立刻清创吗?麻沸散我带来了,用曼陀罗和乌头配的,劲儿大。”他看着小六子的断指,脸色也有些发白——他跟着扁鹊见多了外伤,断肢最终都是以截肢收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扁鹊没答话,却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卷竹简,是他前些日子托墨家弟子借来的《考工记》,边角都翻得起了毛。他展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各种榫卯结构,凸的“榫”和凹的“卯”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你看,”他指着其中一幅“木榫入卯”的图,对林越说,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木头断了,尚且能用榫卯接起来,只要凹凸对齐,就能承重,甚至比原来还结实。手指的筋络、血脉,也像这榫卯,筋是‘榫’,骨缝是‘卯’,只要对得准,血能流过去,就能活。”
林越看着图上的榫卯,又看了看那截断指,忽然想起现代解剖学里的血管吻合术,虽然工具天差地别,可那“精准对接”的道理竟是相通的。他捡起那截断指,断面的皮肤还带着点余温,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像朵没开完的花。“先生,要固定吧?用夹板?”
“夹板太粗,”扁鹊摇头,目光落在《考工记》的“机关铜片”图上,眼睛亮了亮,像点起了两盏灯,“得用更精细的东西,像墨家做的机关,能牢牢卡住,又不压坏里面的筋络血脉。就像给玉器镶边,既要固定住,又不能伤了玉。”他站起身,对老医官说:“这指,我保了。截与不截,让小六子自己选,后果我担着。”
小六子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血都磕出来了:“我信先生!我不截指!哪怕最后只剩个空壳,我也留着!死也死得全乎点!”
林越看着扁鹊打开药箱,里面除了寻常的药膏,还多了些奇怪的东西:一小罐蜂蜜(他听扁鹊说过,蜂蜜能防腐,夏天药圃里的伤口涂了蜂蜜,不容易烂)、一把磨得极薄的青铜小刀(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是用来修齐断面的)、几缕蚕丝(最细的那种,据说是从蚕农那里特意挑的,说是用来捆筋络,比麻线软,不伤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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