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1868年)一月三日,清晨。京都南郊的鸟羽、伏见地区,被一层冰冷的、铅灰色的雾霭笼罩。冬日吝啬的阳光无法穿透厚重的云层,只在天地间投下惨淡模糊的光影。田野荒芜,枯草上凝结着白霜,几条冻得发亮的小河如同僵死的银蛇,蜿蜒穿过寂静的村落。这种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屏息等待着一场注定到来的血腥风暴。
幕府军与以萨摩、长州藩为主力的新政府军,沿着鸭川支流两岸遥遥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金属的冷冽,以及成千上万士兵呼出的白雾汇聚成的、带着焦虑与恐惧的浑浊气息。与池田屋那逼仄的室内厮杀不同,这里是广阔的战场,是即将被近代化火器主宰的、更为冷酷的屠场。
蒂娜·玖兰,此刻化名“阿蒂”,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沾满油污和泥点的幕府军后勤文书制服。宽大的军帽将她大部分棕发和秀气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下,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她抱着一摞厚重的、似乎很重要的文件册(里面夹杂着塞巴斯蒂安伪造的图纸和地图),脚步匆匆地穿梭在混乱不堪的幕府军后勤营地中。
营地设在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紧邻着一条泥泞的土路。车辆辚辚,驮马嘶鸣,军官的呵斥声、士兵的奔跑声、铁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蒂娜低眉顺目,努力让自己融入这背景噪音中,但审神者高度敏锐的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向四周蔓延,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属于时间溯行军的冰冷能量波动。她的指尖在文件册上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里的异常能量反应,比池田屋要浓郁和混乱数倍不止。
不远处,一门门样式老旧、炮身布满锈迹的青铜炮和铁炮被马车拖拽到位,炮兵们正喊着号子,费力地将其从拖车上卸下,架设在临时挖掘的简陋炮位上。与对面萨摩军阵地上那些看起来更先进、保养得更好的火炮相比,幕府军的这些“战争之神”显得如此笨重而寒酸,仿佛两个时代的缩影在此刻碰撞。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便置身于这群忙碌的炮兵之中。他换上了一套略显臃肿、显然不合身的西洋工程师制服,深蓝色的布料洗得有些发白,肘部甚至带着补丁。一副平光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稍稍遮掩了那双过于锐利的血红眼眸。他手里拿着卡尺、罗盘等各式工具,正俯身在一门最大的青铜前膛炮旁,时而敲打炮身侧耳倾听,时而调整着复杂的瞄准机构,用流利但夹杂着大量生僻专业词汇的日语,与身边一位眉头紧锁、脸上带着炮灰和焦虑的幕府炮兵军官交谈。
“……仰角必须重新校准,阁下。根据我的计算,考虑到今早的湿度、风向偏东以及贵军火药可能的潮解度,目前的设定至少有三分之一个密位的偏差。这会导致炮弹落点偏离目标近百米,毫无意义地浪费珍贵的弹药。”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平静而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那军官被他一番云里雾里的说辞唬住,看着对面萨摩军阵地上那些已经隐约指向这边的炮口,额头渗出冷汗:“可、可是……时间紧迫!萨摩贼马上就要……”
“正因时间紧迫,才更不能出错。”塞巴斯蒂安打断他,手指在炮闩和瞄准镜上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请相信我,阁下。在普鲁士,我们信奉‘精确即是仁慈’。”他血红的眼眸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那些堆叠在一旁、用油布覆盖的弹药箱上。他的恶魔感知能清晰地“嗅”到,其中有两箱弹药内部,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火药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那是溯行军植入的“礼物”,一旦发射,很可能不是炸膛就是在炮管内提前引爆。
他必须找机会处理掉它们,或者在它们被使用前进行“无害化”处理。同时,他也在不断评估着萨摩军阵地那边传来的能量波动,至少有三门火炮被异常力量强化了,射程和威力都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正常水准。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计算着可能的弹道和干预方式。
另一边,长曾祢虎彻与和泉守兼定化身成最普通的力夫,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破旧号衣,裸露在寒冷空气中的古铜色皮肤上肌肉块块隆起,青筋虬结。他们正与其他民夫一起,哼哧哼哧地将沉重的实心炮弹和发射药包从沉重的牛车上卸下,再肩扛手抬,运送到各个炮位旁边。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滑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汽。
“嘿咻!这玩意儿可比刀剑沉多了!”长曾祢将一颗足有二十斤重的铁球重重放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他咧嘴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战士面对陌生战场时的警惕。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个靠近物资的士兵和民夫,寻找着任何可疑的举止。
兼定则沉默寡言,他将两包发射药稳稳垒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仍在进行茶道练习。但他的余光始终锁定在稍远处正在指挥若定的土方岁三身上。他的使命,是确保这位鬼之副长不会死于“意外”的冷枪或炮火——那是历史不允许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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