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的夜,被浓稠的药味和陆祁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填满。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跃,将宣神谙守在榻边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投在冰冷空旷的墙壁上。
她已不知枯坐了多久,目光如同生了根,紧紧锁在陆祁苍白如纸的脸上,那眉宇间紧蹙的痛楚痕迹,每一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都牵扯着她早已绷紧的心弦。
“祁儿…” 一声轻唤,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如同叹息般溢出唇瓣。
宣神谙伸出手,指尖悬停在陆祁冰凉汗湿的额前,想拂开那黏在颊边的几缕银发,却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半空。
仿佛是这声低唤穿透了厚重的黑暗与痛楚,陆祁浓密如蝶翼的银色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又一下。那动作极其缓慢而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宣神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终于,那紧闭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露出的浅紫色眼眸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如同蒙着浓重的雾气,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转动着,最后,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聚焦,落在了宣神谙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上。
“母…后…” 一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从陆祁干裂起皮的唇间艰难逸出。
她的意识显然还未完全清醒,混沌的目光里只有宣神谙憔悴的容颜,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母后怎么如此憔悴?是又病了吗?
“别…别动…” 陆祁眼中瞬间涌起浓烈的焦急,她挣扎着,用那唯一能动弹的、未受伤的左臂,颤抖着、极其艰难地试图撑起虚软的身体,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您…您不舒服?药…药呢…我…”
她想起来,想照顾她…
这念头如同本能,驱动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做出超越极限的努力。
“祁儿!别动!” 宣神谙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
她立刻俯身,用双手稳稳地、却极其轻柔地按住了陆祁瘦削的肩膀,阻止她无谓的挣扎。
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却又因心疼而放得异常柔软,“予没事!予好得很!是你…你伤得重,高烧才退,不许乱动!听到了吗?”
那按在肩上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陆祁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她仰躺在枕上,急促地喘息着,浅紫色的眼眸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宣神谙。
神谙眼中的关切和那不容置疑的“不许乱动”,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混沌意识里的恐慌。
确认陆祁不再挣扎,宣神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转身,亲自端过一直温在小暖炉上的青玉药碗。
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却熟悉的苦涩气息,她拿起小银匙,舀起一勺,放到唇边,极其轻柔地吹了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到陆祁唇边,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哄劝般的温柔:“来,把药喝了。喝了药,伤才能好得快。”
陆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宣神谙的动作。
看着她为自己吹凉药汁,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看着她亲自将药勺送到自己唇边…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幸福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母后在照顾她…
亲自喂她药…
这个认知让陆祁的心跳瞬间失去了控制,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眩晕过去。
陆祁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柔软的被褥,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坐起来、紧紧拥抱住眼前人的冲动…
不能动,不能吓到她…
陆祁在心中疯狂地告诫自己,身体却因这巨大的、隐秘的幸福而微微颤抖,她顺从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唇,就着宣神谙的手,将那勺温热的、苦涩的药汁含入口中,咽了下去。
好苦!
可这苦味,此刻尝来竟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甘甜,仿佛母后指尖的温度,顺着银匙传递过来,将那霸道的苦涩都融化了。
陆祁只觉得浑身的伤痛都似乎减轻了大半,唯有心口那处,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幸福的暖流涨得满满的,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勺,接着一勺,她无比乖顺地配合着,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宣神谙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上,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镌刻在灵魂深处。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如果可以一直被她这样温柔地照顾着…那一直病着…一直伤着…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病态的甜蜜,让她沉溺其中,然而,下一刻,看到宣神谙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因担忧而微蹙的眉头时,那点自私的念头又如同被冰水浇熄。
不行!
怎么能让母后如此劳心费力?怎么能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她必须好起来!必须尽快好起来!只有身体康健,才能…才能好好地守在她身边,换自己来照顾她、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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