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挺直着脊梁,虽然也跪着,头颅却高昂。他看着眼前这众生百态,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此刻却丑态毕露的同僚,看着御座上那位面无表情的帝王,心中五味杂陈。秦哲此计,毒!太毒了!它像一面照妖镜,将朝堂上所有道貌岸然的画皮撕得粉碎!但…灾民能活命,水利能兴修,这…或许就是代价?
房玄龄低着头,老泪纵横,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灾情有解,悲的是这文华殿上最后的遮羞布,被皇帝亲手扯下,踩在了脚底。
李世民高踞御座,玄色大氅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他面无表情,如同泥塑的神只,俯瞰着脚下这片黑压压跪倒的“忠臣”,倾听着那震耳欲聋的谄媚声浪。他紧握的双拳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心,温热的鲜血渗出,浸湿了明黄色的内衬!
愤怒!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咆哮!
就是这群人!
就是这群刚刚还在太极殿上为了蝇头小利、为了门户之见、为了推卸责任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不惜诅咒灾民饿死的人!
就是这群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民、实则只知争权夺利、盘剥百姓的蠹虫!
此刻,却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鬣狗,为了一个虚妄的“留名”,争先恐后地扑倒在地,摇尾乞怜,丑态百出!
那一声声“陛下圣明”,那一个个磕破的额头,那一串串巨额的数字,此刻听在李世民耳中,不是忠诚,不是奉献,而是最辛辣的讽刺!最恶毒的嘲弄!
刚刚还在吵闹,如今跪着来舔?刚刚还在推诿,如今抢着来送?
“好…好…好啊!” 李世民心中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他看着长孙无忌那卑微的姿态,看着崔明远谄媚的嘴脸,看着那些五姓七望代表眼中闪烁的贪婪…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毁灭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他真想拔出天子剑,将眼前这些虚伪的蠹虫统统斩杀!用他们的血,来祭奠那些在灾荒中死去的冤魂!
但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需要粮食。灾民需要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自己掌心的)和虚伪(百官谄媚)的空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他缓缓抬手,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清晰地盖过所有喧嚣:
“诸卿…忠心可嘉,朕心甚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金砖上!
“房玄龄!”
“老臣在!” 房玄龄颤巍巍应道。
“即刻统领户部、工部,设‘赈灾功德司’!专司此碑名录、捐输钱粮登记造册、核验入库!凡有虚报、冒领、克扣、延误者——”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跪伏的百官,“无论品阶勋爵,立斩不赦!诛连三族!”
“臣遵旨!” 房玄龄浑身一震,肃然领命。
“杜如晦!”
“臣在!”
“持朕金牌,调右武卫三千精兵!即刻分赴受灾州县!一则弹压地方,严防宵小趁乱生事!二则…”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监管赈粮发放!凡有官吏胆敢中饱私囊,克扣灾民口粮者——就地格杀!悬首示众!”
“臣领命!” 杜如晦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这是给他尚方宝剑!
“魏征!”
“臣在!”
“为朕‘赈灾宣慰使’!持节巡行关中各道!督查赈济,安抚流民!凡遇灾民聚众,可先斩后奏!凡遇地方官推诿懈怠,可夺其印信!代行其职!朕赐你‘如朕亲临’之权!遇不平事,遇冤屈民,遇贪官污吏——杀无赦!”
“臣——万死不辞!” 魏征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
一道道杀气腾腾的旨意如同惊雷滚过跪伏的百官头顶!那“立斩不赦”、“诛连三族”、“就地格杀”、“如朕亲临”的冰冷字眼,像一盆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们心头刚刚升腾起的、因“留名”而带来的狂热!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皇帝…不是要他们的粮!是要借他们的粮,行他的雷霆手段!是要用他们的“名”,铸就他的无上权威!是要用他们的血,来清洗这积弊深重的朝堂!
“退朝——!” 李世民不再看那些脸色煞白、浑身筛糠的百官,拂袖转身,玄色大氅卷起一阵寒风,大步流星走回承天门内那深不可测的宫阙。他宽大的袖袍下,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缝间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悄然滴落在承天门前冰冷的御道金砖之上,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刺目惊心的猩红。
承天门外,只剩下那块沉默的巨石,和一群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当朝显贵。石匠的凿子开始落下,叮当作响,溅起细碎的石屑。第一缕刻痕落在青灰色的碑面上,如同一条冰冷的、带血的鞭痕,抽在了贞观朝堂的心脏之上。而龙首原的方向,秦哲正哼着小曲,指挥着匠人,他并不知道,自己那把无形的刻刀,已在长安城最神圣的地方,刻下了何等血腥而深刻的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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