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对大多数孩子而言是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探索世界的开始。对陆寒星来说,却是另一段更为精确、刻板的苦难日程的开端。
清晨,天色未明。
他必须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准时醒来。喂猪、浇菜、打扫院子、准备一家人的早饭……这一系列活在刘娥尖锐的嗓音监督下,必须高效完成。直到那个女人检查满意,用鼻子哼一声,他才能抓起那个破旧的书包,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学校,成了他短暂而珍贵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他只需要面对书本和知识,不需要担心随时会落下的打骂,也没有永远干不完的杂活。他可以暂时忘记海城的腥咸,沉浸在文字与数字构成的、相对公平和宁静的世界里。他拼命地学习,不仅因为这是本能的对知识的渴望,更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他未来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然而,放学的铃声,对他而言从不意味着解放,而是另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的开始。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因为“到点做饭”是铁律。一旦晚了,哪怕只是几分钟,等待他的就不是简单的责骂,而是更为屈辱的惩罚——跪在饭桌前,不许吃东西,眼睁睁看着刘娥和妹妹享用他亲手做的饭菜。 食物的香气与腹中的饥饿,养母和妹妹咀嚼的声音与自己膝盖的酸痛交织在一起,那种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远比单纯的挨打更摧残人心。
周六周日,是其他孩子期盼的快乐时光,对他而言却是加倍的煎熬。
随着年龄增长,他“长大”了,这意味着他具备了干更多农活的能力。天不亮,他就被赶下床,开始一整天无休止的劳作。做完早饭后,刘娥会像施舍乞丐一样,扔给他一块冷硬的馍馍。这就是他一天的口粮,吃完就必须立刻下地。翻土、除草、施肥、收割……无论烈日当头还是阴雨绵绵,他瘦小的身影总是在田埂间忙碌,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能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家。接着,他还要准备晚饭,收拾完一切,才能得到一点点可怜的睡眠时间。
三年后,他九岁。
那个被他从小伺候到大的妹妹到了上学的年纪。于是,他的“职责清单”里又增加了沉重的一项:接送妹妹上下学。
这看似简单的任务,却成了他新的噩梦。妹妹被娇纵惯了,放学路上常常贪玩,不愿意立刻回家。他不敢催促,更不敢强行拉她走,因为任何引起妹妹不满的行为,最终都会由他来承担后果。妹妹在外面多玩一刻,他内心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果然,每次因为妹妹贪玩而回家晚了,刘娥从不责怪自己的亲生女儿,所有的怒火都会精准地倾泻到陆寒星头上。
“你是怎么当哥哥的?”
“连个人都看不住!”
“是不是你故意带妹妹去野了?”
辩解是徒劳的,只会招来更凶猛的打骂。于是,他再次成为那个跪在饭桌前的受罚者,看着妹妹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听着刘娥刻薄的数落。他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承担一切错误和痛苦的容器。
学校那片短暂的“桃源”,终究被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名为“家”的深渊牢牢拖住,无法真正脱离。他的童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奔跑、劳作、恐惧与屈辱中,被一点点磨蚀殆尽。
养父入狱,对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而言,是抽走了最后一根看似稳定的支柱。家里断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刘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咒骂声充斥着破败的屋子,看向陆寒星的眼神也愈发像是在看一个吞噬家运的灾星。
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刘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盯着上面的地址看了很久,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犹豫、算计和最后一丝希望的表情。几天后,她罕见地没有对陆寒星非打即骂,而是用一种极其压抑的、带着明确威胁的语气叮嘱他:
“我要去外地一趟,办点事。你给我听好了,好好‘照顾’你妹妹!她要是瘦了一斤,掉了一根头发,我回来剥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她就这样走了,留下十二岁的陆寒星和更年幼的妹妹。那几天,陆寒星的心始终悬着,一方面要更辛苦地操持家务,看顾妹妹,另一方面,一种模糊的不安感像潮湿的霉菌,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几天后,刘娥回来了。
但她不再是离开时的那个刘娥。她脸上所有的算计和希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恨。她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又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带着满腔的怨毒。
而陆寒星敏锐地察觉到,刘娥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以前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是把他当作一件无用且碍眼的垃圾,那么现在,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是赤裸裸的恶毒,是刻骨的仇恨。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意,仿佛他们之间不是养母与养子的关系,而是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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