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粗粝的黄沙,抽打在蓟镇破败的土城墙和斑驳的营旗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边关的深秋,寒意已刺骨,远比京城的凛冬更添几分肃杀与荒凉。
我勒马立于镇口,身后十名南司缇骑虽风尘仆仆,却个个挺直脊梁,目光锐利如鹰,无声地散发着京师厂卫特有的肃杀之气。沿途所见,戍军士卒面带菜色,衣甲陈旧,营垒防御工事多处破损,与兵部文书上“武备修明、士气高昂”的描绘相去甚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闷和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通州漕运案的“小鱼”已然揪出,但这蓟镇的“大鳄”,显然潜藏更深,将这国之藩篱,侵蚀得千疮百孔。
未至总兵府交割文书,我先持勘合敕令,直扑蓟镇最大的军储仓——永丰仓。
仓大使闻讯连滚爬出迎,脸色蜡黄,汗如雨下。我根本不予寒暄,直接令人打开仓库。
库门开启,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成堆的粮袋堆积如山,但许多袋口松散,露出里面色泽暗沉、甚至夹杂着大量沙石稗壳的“军粮”!
我随手抓过一把,指尖搓捻,沙砾硌手,霉味刺鼻。“这便是供给前线将士的口粮?”我声音冰冷,目光如刀般刮过那仓大使。
仓大使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这……这都是下面州县收上来就是如此……卑职……卑职人微言轻,无力核查啊……”
“无力核查?”我冷笑,獬豸令一亮,“南镇抚司奉旨稽查军需!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封库!所有账册、入库单据,一律查封!所有仓吏、库丁,隔离讯问!敢有隐瞒,以通敌论处!”
“是!”身后番役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控制全场。仓内仓外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哭嚎求饶之声不绝。
我坐镇仓场衙署,亲自督审。雷厉风行之下,不过半日,便从几个吓破胆的底层库吏口中撬开缺口:永丰仓近年所收粮秣,至少有四成以上被层层克扣、以次充好,甚至直接掺沙充数!而经手官员,皆指向蓟镇督粮道,一位姓王的五品佥事。
“带王佥事!”我毫不耽搁,立刻下令拿人。
然而,派去的番役很快回报:督粮道王佥事,已于三日前“意外”坠马,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灭口!竟如此之快!我眼中寒光一闪。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狠辣手段,超乎预期。
“查!他坠马前后接触的所有人!医官、仆役、同僚,一个不漏!”我厉声道,心中却知,这条线恐怕已难有收获。
果然,后续审讯陷入僵局。所有线索到了王佥事这里便戛然而止,其下属皆推说不知,其同僚则讳莫如深。军中上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真相牢牢捂住。
我并不气馁,转而突击核查武库。弓弩箭矢,多有粗制滥造,箭镞锈蚀,弓弦松弛。棉甲冬衣,内絮败絮,难以御寒。火器营的鸟铳、火炮,保养更是堪忧,锈迹斑斑。
边军将领陪同查验时,面色尴尬,却纷纷诉苦:兵部拨付银两本就不足,经手官员再层层盘剥,到手已十不存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云。看似有理,却难掩其管理懈怠、贪墨自肥之实。
夜幕降临,蓟镇总兵府设宴接风。总兵王勋乃田弘遇旧部,表面热情周到,言辞恭谨,酒过三巡后,却屏退左右,对我叹道:“杜千户,蓟镇苦寒,将士不易。些许贪墨陋习,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寒。还望千户体谅下情,奏报之时,稍作……转圜。本帅及蓟镇上下,必有厚报。”
话语绵里藏针,既是求情,亦是施压。
我举杯应酬,虚与委蛇:“总兵大人言重了。卑职奉旨办案,只求水落石出。若确系积弊难返,亦当如实上奏,请朝廷统筹解决。至于个人……不敢有私。”
王勋哈哈一笑,眼中却无多少笑意:“千户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何必过于较真?边关关系复杂,水深浪急,还需……谨慎行事啊。”言语间,警告意味已不言而喻。
宴毕回到驿馆,我屏退众人,独坐灯下,翻阅白日查抄的零星账目碎片,眉头紧锁。蓟镇贪腐,盘根错节,军中上下恐已烂掉大半。王勋态度暧昧,明显欲捂盖子。调查阻力极大,且敌暗我明,随时可能遭遇不测。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枚温润的瓷瓶和药囊,林蕙兰清冷的面容和那句“万事小心”悄然浮上心头。这边关的凶险,果然远超预期。
就在我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节奏诡异的梆子声!那声音时急时缓,并非军中更夫惯例,倒像是某种……传递信号的暗号!
我猛地警醒,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潜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昏暗,驿馆外街道空无一人。但那诡异的梆子声,却依稀从西北方向传来。
有古怪!
我毫不犹豫,立刻换上夜行衣,背负“血饕餮”,如同狸猫般翻出后窗,循声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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