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的流言蜚语,如同赣江上的雾气,看似飘渺,却无孔不入,渐渐渗透进了宁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府内的下人、护卫,乃至宾客幕僚,走在路上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指指点点。那具无名浮尸,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一个与“宁”字有关的人脸上。
宁王朱宸濠已经三天没有踏出书房了。
费石带回来的消息,以及那具恰到好处出现的尸体,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派出去的几十名精锐,是去接应和监视费石的,更是准备在必要时,给那位北地铁王一个教训的后手。结果,后手变成了死手,被对方干净利落地斩断,还把血淋淋的断口杵到了他眼前。
他输了第一回合,输得彻底,输得憋屈。
但他毕竟是朱宸濠,是隐忍多年,自比汉高祖、唐太宗的一代枭雄。短暂的暴怒之后,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更加炽烈的野心。
“朱衡……”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了吞下去。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头可以用利益喂饱的饿狼,而是一面镜子。一面能照出他所有野心,并且比他更无所顾忌,更不择手段的镜子。
这种感觉,让他既恐惧,又兴奋。
“来人。”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一名心腹幕僚应声而入,躬身道:“主上。”
“去,按镇北王的要求,从我的封地内,挑选一千名最好的工匠。尤其是烧窑、冶炼、制模的好手,一个都不能少。”朱宸濠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幕僚大惊失色:“主上,三思啊!这无异于自断臂膀!一千名顶尖工匠,足以让我们江西的官窑和铁厂瘫痪大半!而且,那朱衡贪得无厌,这次给了,下次他会要得更多!”
“我知道。”朱宸濠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但我们别无选择。没有他的火器,本王的‘大事’,就是一句空谈。用一千工匠,换来改朝换代的资本,这笔买卖,划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而且,你以为本王会任他予取予求吗?人,我可以给。但这些人,也是我埋下的一千颗钉子。我要让他们把朱衡的炼铁坊、军工厂,里里外外给我看个通透,学个明白!等本王学会了他的本事,就是他朱衡的死期!”
“主上英明!”幕僚心悦诚服地低下头。
“去办吧。用最好的船,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大同。告诉朱衡,本王……很有诚意。”
“是!”
就在宁王府的船队满载着一千名工匠,浩浩荡荡北上之时,一封来自大同的信,再次由“蜂巢”的秘密渠道,加急送到了朱宸濠的案头。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
朱宸濠拆开信,看到信纸上那熟悉的、带着一股子锋锐之气的字迹,瞳孔猛地一缩。
信的内容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客气。
“宁王殿下展信安。闻殿下慨然应允,遣千名良匠北上,足见结盟之诚意,衡,不胜感激。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为确保你我日后所用之神兵利器,品质无虞,万无一失,须从源头把控。故,衡斗胆,恳请殿下将与我方交易相关之数座铁矿、煤山,全权交由我方开采、冶炼。所出产之精铁,我方将以市价八成收购,以充军资。如此,则原料、工艺、生产三位一体,环环相扣,方能铸就无坚不摧之利刃。此举非为牟利,实为你我共同大业计。盼殿下明察。朱衡,拜上。”
“噗——”
一口气血,从朱宸濠的胸中直冲喉头,他强行咽下,喉间一片腥甜。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枭雄的沉静,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站在一旁的幕僚探头看了一眼,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什么?
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要把整头狮子都给吞下去!
要一千名工匠还不够,现在连矿山都要!而且是“全权交由我方开采、冶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宁王府领地内的核心战略资源,要完完整整地交给朱衡控制!
至于那句“市价八成收购”,更是赤裸裸的羞辱!用我的矿,挖我的铁,最后还要我打折卖给你?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生意吗?
“他……他这是要把我们的根都刨了啊!”幕僚的声音都在颤抖。
朱宸濠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他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到朱衡那张带着戏谑微笑的脸。
他明白了。
朱衡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平等的盟友。
送工匠,是“技术入股”。
要矿山,是“资源控股”。
他朱宸濠,这位大明皇室的宗亲,未来的“真龙天子”,在朱衡眼里,竟然只是一个提供启动资金和生产资料的……冤大头!
朱衡在用他的资源,武装朱衡自己!等他把宁王府的血吸干了,再掉过头来,用这些神兵利器,决定由谁来坐拥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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