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晨雾裹着药香漫过茶园时,陆承宇总在药棚外的老槐树下站一会儿。树影斑驳落在他手背上,那里还留着前几天修井时被石头划的疤,浅粉色的,像片刚落的花瓣。他望着隔离棚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往常早升半个时辰,是王婶在煮薄荷粥,瓦罐咕嘟咕嘟响,热气混着粥香飘出来,把瘴气带来的冷意都融软了。
“陆将军,尝尝这个。”张屠户瘸着腿从贫民窟方向走来,手里拎着个陶盆,盖着粗布巾,掀开时腾起白汽,是炖得酥烂的野兔肉。他往陆承宇手里塞了双木筷,“小石头说你修井时没顾上吃早饭,让我炖点肉给你补补。这兔子是阿山昨天在茶园边套的,没沾过矿洞的瘴气,干净着哩。”
陆承宇接过陶盆,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阿山套兔子时他看见了,那孩子蹲在茶树丛里,手里攥着根麻绳,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愣是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兔子啃食新抽的茶芽时,才猛地拽绳。当时阿云就站在旁边,小手攥着陆灵儿给的兔子口罩,眼睛瞪得溜圆,却没敢出声,怕惊跑了猎物。
“让小石头也吃。”陆承宇往陶盆里看,兔肉炖得极烂,汤里飘着几片阳火草叶,是老茶婆教的法子,说能驱寒。他想起张屠户的腿还肿着,前天搬木板时又抻了筋,此刻裤管上还沾着草屑,“你的腿没再疼?”
“不疼了!”张屠户拍了拍膝盖,声音却虚,“老茶婆给的艾草膏真管用,抹了两天就消肿了。再说我这是老骨头,哪能跟孩子们比金贵。”他往隔离棚瞅,看见里正正带着后生们往墙上糊麻布——那是林晚秋的主意,说麻布吸潮,能挡瘴气,“你看,里正他们今早天不亮就忙活,说要把隔离棚的墙都糊上麻布,省得孩子们夜里着凉。”
陆承宇往那边走,麻布是各家凑的旧衣裳拆的,洗得发白,却浆得平整。李木匠正用竹钉把麻布钉在木架上,他小女儿丫丫蹲在旁边,把掉在地上的竹钉捡进布兜里,嘴里数着“一、二、三”,声音脆生生的。看见陆承宇,她举着布兜笑:“陆哥哥,我捡了十二颗钉子,够钉半面墙啦!”
“真能干。”陆承宇摸了摸她的头,丫丫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红布条系着,是林晚秋昨天给梳的。这孩子前几天烧得迷迷糊糊时,还攥着块碎布要绣口罩,说要给狗蛋绣只小刺猬,此刻布兜里除了竹钉,还塞着半块彩线,蓝莹莹的,像溪里的石子。
老茶婆挎着药篮从药房出来,篮里放着刚晒好的苍术,青褐色的,碎成小段。她往隔离棚的石灰圈撒药粉,脚步慢却稳,鞋边沾着的艾草籽掉在地上,说不定开春就能冒出芽。“阿云在药房帮着晒药呢,”她头也不抬地说,“那孩子手巧,把薄荷叶摆得跟蝴蝶似的,说这样晒得匀。”
陆承宇往药房走,刚到门口就看见阿云蹲在竹匾前,正把薄荷叶一片一片摆开。她穿着陆灵儿的旧布衫,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沾着点药粉,是捣阳火草时蹭的。竹匾里的薄荷叶摆成了圆圈,中间留着个小豁口,像轮缺了角的月亮。
“这是啥花样?”陆承宇蹲在她身边,阿云吓了一跳,手往身后缩,却把一片薄荷叶碰歪了,赶紧用指尖扶好,小声说:“阿山说这样摆,风从豁口过,叶子干得快。”她往竹匾另一头看,那里摆着艾草,是阿山的“杰作”——胡乱堆着,却也晒得半干,“他说男孩子不用摆花样,能驱瘴气就行。”
陆灵儿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件新缝的布衫,是给阿山的,领口绣着片茶芽,嫩绿色的。“你看阿云摆的薄荷,”她把布衫往竹架上晾,“比药房的药童摆得还齐整。昨天她还说要学缝口罩,说给阿山缝只小狼的,跟巨狼一样。”
巨狼像是听见了名字,从药房外跑进来,尾巴扫过竹匾,带起阵微风,薄荷叶轻轻晃,香得清冽。阿云往巨狼身边挪了挪,小手试探着碰了碰它的耳朵,巨狼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用头蹭她的手背,把药粉蹭得匀匀的。
“陆哥哥,粥好了!”小石头举着个粗瓷碗从隔离棚跑过来,碗里是薄荷粥,绿莹莹的,飘着颗蜜枣。他跑得急,粥晃出了点,滴在衣襟上,是之前陆灵儿给他补的小老虎口罩,此刻老虎耳朵上沾了点粥渍,像沾了颗露珠。“王婶说放蜜枣不苦,你快尝尝。”
陆承宇接过碗,粥温温的,刚好不烫嘴。蜜枣是林晚秋从将军府拿来的,去年酿的,甜得很,却不腻。他往隔离棚看,王婶正给狗蛋喂粥,那孩子还没完全好,身子软,王婶就蹲在长凳旁,一勺一勺地喂,粥勺碰着碗沿,发出叮叮的响。狗蛋手里攥着阿云给的刺猬口罩,针脚歪歪扭扭,却是阿云缝了半夜的——昨天她熬到油灯快灭了,陆灵儿催了三遍才肯去睡。
“矿洞那边的石灰圈该补了。”林晚秋不知何时站在药房门口,手里拿着件厚布衫,给陆承宇披上,“今早雾大,瘴气容易往这边飘。老茶婆说让护院再撒些阳火草粉,保险。”她往阿云手里塞了块麦饼,“别光忙着晒药,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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