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终究是答应了荣安的请求,在去漱玉轩之前,两人需要先乔装打扮一番。
荣安是第一次看清了黑衣人面罩之下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粗糙质感。额头宽阔,颧骨微高,鼻梁不高但很挺直。嘴唇有些厚实,嘴角微微向下,带着一种天然的、略显愁苦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此刻褪去了执行任务时的冰冷锐利,竟显出几分……朴实?甚至有点木讷?浓密的眉毛下,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像是岁月在黄土地上犁出的沟壑。
这……这分明就是一个老实巴交、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了半辈子的庄稼汉!
谁能想到,这张平凡得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脸上,会隐藏着蔡京手下顶级杀手的身份?
巨大的反差让荣安心头一震,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警惕依旧,却又混杂着一点点的……怜悯?
“大哥?”
她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自然。
黑衣人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机械感,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活气。
“安……守拙。”
他补充道,说了一个与他“庄稼汉”面容意外契合、甚至带着几分文雅古意的名字。
安守拙。
守拙……
荣安在心中默念,这名字与他的人、他的职业,形成了何其讽刺的对比。
“安大哥。”
她点点头。
安守拙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但把话又咽了回去。
“安大哥也不要拘谨,叫荣安即可。”
荣安笑了笑。
然后两人迅速换装。
荣安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男装,只是将布巾束得更紧些。
安守拙则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的棉布直裰,卸去了所有显眼的武器,只在内里藏了短刃。他高大的身形套在普通文人的衣服里,显得有些别扭,但那憨厚沧桑的面容却意外地契合这身装扮,活脱脱一个沉默寡言、陪着家中少爷出门办事的忠仆或护院。
趁着夜色,两人避开县衙巡逻的衙役,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再次向漱玉轩潜行而去。
路上,荣安注意到安守拙的脚步虽然依旧沉稳,但呼吸明显比平时粗重,脸色在月光下也显得格外苍白。
“安大哥……”
她放缓脚步,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问道:“看你脸色不太好,伤得不轻吧?要不……我们先去找个大夫瞧瞧?你放心,既然叫了你一声大哥,在我这儿,你就始终是我大哥。”
她刻意强调着“大哥”这个称呼,试图用这微弱的温情纽带加固这临时的同盟。
安守拙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了荣安一眼。
那双朴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光芒,有惊讶,有疑惑,似乎还有一丝……被触动的微澜?他很快移开目光,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比之前柔和了一丁点:“不必。皮肉伤,死不了。办正事要紧。”
他拒绝了,但那份拒绝里,似乎少了些冰冷的距离感。
当两人再次来到“漱玉轩”所在的街巷时,景象与白日已截然不同!
夜幕下的“漱玉轩”,如同一颗坠入凡尘的璀璨明珠。无数盏造型各异、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将整座楼宇映照得如同白昼,金碧辉煌。朱漆大门洞开,丝竹管弦之声比白日更加清晰悦耳,混合着婉转的歌声、男女的调笑、酒杯的碰撞,汇成一片奢靡繁华的交响。
门前车水马龙,装饰华美的马车络绎不绝。衣着光鲜的文人墨客、富商巨贾、甚至还有几个身着便服但气度不凡的官员模样的人,在浓妆艳抹、笑语盈盈的仕女簇拥下,谈笑着步入楼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酒香和食物的香气,形成一种令人沉醉又微醺的暖昧氛围。
荣安和安守拙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地走了进去。
一踏入大堂,荣安立刻感受到一股比门外更加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灼热,一半来自于觥筹交错的喧嚣和暖炉的温度,另一半,则来自于几乎无处不在的、关于“风月无边”和“山河无恙”的狂热讨论!
“张兄!你可知我今日花了多少银子?整整三百两!才抢到一本‘风月无边’第三幅的‘雅赏’!上面有秋月姑娘的亲笔题诗!”
一个身着锦袍的胖子激动地挥舞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唾沫横飞。
“三百两?!李兄你糊涂啊!前日‘漱玉轩’才放出十本‘珍藏版’,带山河先生亲绘小像的,那才叫价值连城!可惜……唉,没抢到!”
旁边一个瘦高个捶胸顿足。
“你们懂什么?”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模样的人,捋着胡须,故作高深:“画技、情节固然绝妙,但山河先生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份欲语还休、引而不发的意境!譬如那‘深宫锁玉’一幅中,贵妃指尖划过屏风,屏风后侠客的影子……啧啧,无声处听惊雷啊!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手笔!妙!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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