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的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深潭,在汴京的权力中心激起了几圈隐秘的涟漪后,迅速被一层厚厚的、繁华锦绣的帷幕所掩盖。仿佛只是为这座城市提供了一场刺激的狂欢盛宴,盛宴过后,杯盘狼藉很快被打扫干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比以往更加醉生梦死,仿佛要用极致的享乐来遗忘或否认那远在东南的伤痛和近在咫尺的恐惧。
荣安因“擒获方腊有功”,得了一笔不算菲厚的赏赐和几句轻飘飘的口头嘉奖,便被暂时闲置了下来。
皇城司内部的暗流似乎因为她之前的“多嘴”而对她多了几分审视和疏离,阿六没了人影,阿修罗则整天嚷嚷着无聊要出去喝酒。
那日秘密牢狱前的中年文士、“天”字组和“地”字组,如同鬼魅般消失。
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压抑感攫住了荣安。
她需要走出去,需要融入这汴京的烟火气,需要确认自己还活着,需要……忘记一些东西。
这一日,天气晴好,她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锦缎襦裙,略施粉黛,将“血罗刹”的冰冷气息稍稍掩藏,独自一人走出了皇城司那阴森的门楼,汇入了汴京城的滚滚人流之中。
甫一踏入御街,一股极其鲜活、嘈杂、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活气息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她猛地停住脚步,有一瞬间的恍惚和窒息感,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色彩斑斓,声浪鼎沸,与她记忆中帮源洞的的血腥、沿途的萧瑟、乃至皇城司的阴冷形成了如此剧烈而荒谬的对比,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时空。
首先涌入眼帘的是色彩。仿佛《清明上河图》活了过来,并且被赋予了更加饱和、更加喧嚣的生命力。
御街宽阔无比,青石板路面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酒楼茶肆挂着五彩缤纷的锦绣幌子,什么“樊楼”、“会仙楼”、“潘家楼”,一座比一座气派,朱漆栏杆,彩绘门廊,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金银彩帛铺子更是流光溢彩,陈列着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就连寻常的脚店食铺,也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和招牌,显得热闹非凡。
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士子文人多着襕衫或直裰,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富商巨贾则穿金戴银,锦袍玉带,身后跟着三五仆从。贵妇仕女们乘坐着装饰精美的轿子或马车,帘幕微掀,露出云鬓花颜和华美的衣裙,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多是衣着整洁,颜色鲜亮,与荣安在城外看到的流民景象判若云泥。
街道两旁还有无数摊贩,就地铺开摊子,售卖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时鲜水果、蔬菜鱼肉、精巧的泥人玩具、木雕剪纸、瓷器漆器、书籍字画、时令花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构成了一条流动的、永不落幕的博览会。
闭上眼,声音便构成了另一幅繁华图景。
市井的喧嚣,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各有腔调。
“香饮子——”
“辣脚子——”
“时新果子——”
“精装字画——”
“磨剪子嘞——戗菜刀——”
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声、孩童嬉闹追逐声、骡马嘶鸣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
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声浪,嗡嗡地响彻在空气中,是这座城市活力澎湃的脉搏。
街角空地处,有杂耍艺人在表演顶竿、吞刀、吐火,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叫好声。
勾栏瓦舍里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和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吸引着闲汉游人驻足。甚至还能听到某座高楼上传来的、文人墨客们的吟诗作赋、行酒令的喧哗。
各种气味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鼻腔。
食物的香气,是最诱人的部分。
刚出炉的胡饼散发着焦香,羊肉摊子冒着诱人的膻香与孜然香气,糖炒栗子的甜香,油炸果子的油香,各色汤饼、馄饨、羹汤的热气腾腾的鲜香……还有从高级酒楼里飘出的、更加复杂精致的酒肉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
脂粉铺传来的浓郁花香和腻香,药材店飘出的淡淡苦涩药香,骡马市特有的牲畜气味,以及人群中散发出的汗味、香水味……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汴京的、繁华而微醺的味道。
荣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强大的生活洪流裹挟着向前走。
她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买了一个热腾腾、烤得金黄酥脆的“骆驼蹄”面食,咬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生香。
她又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上买了一碗“冰酪”,类似现代的冰淇淋,浇上蜂蜜和果脯,冰凉甜腻,瞬间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她还尝了香糖果子、梅子姜、旋煎羊白肠……每一种小吃都精致美味,让她几乎停不下来。
她沿着御街漫步,穿过州桥,桥下汴河水波光粼粼,大小船只穿梭往来,运载着粮食、货物、甚至游客,帆樯如林,船夫号子声此起彼伏,又是一番漕运繁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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