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城那令人窒息的朱红高墙。重新呼吸到宫外相对“自由”的空气,她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无形枷锁又沉重了几分。
她沿着御街边缘快步疾行,只想尽快回到皇城司那间虽然阴冷但至少界限分明的签押房,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然而,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有片刻安宁。
刚拐过宫墙外围的一处街角,一个有些熟悉却又带着几分憔悴的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荣……荣姑娘。”
荣安脚步一顿,抬眼看去,竟是许久未见的安守拙!
只是此刻的他,与当初那来无影去无踪但还算精神的模样判若两人。衣袍显得有些皱巴巴,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惶?
“安大哥?”
荣安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这是……”
安守拙似乎极为紧张,左右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等候多时……蔡相……蔡相要见你。”
蔡京?
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冰,瞬间砸进了荣安的胸腔,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朝太师,宰相蔡京!那个在历史上与童贯齐名、甚至更为臭名昭着的权奸,北宋末年朝堂腐败的象征性人物!他要见自己?为什么?
荣安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直觉告诉她,蔡京要见她,绝无好事。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大哥,蔡相日理万机,我位卑人微,岂敢叨扰?若是……”
安守拙却猛地摇头,脸上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之色,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荣安!切勿推辞!是蔡相亲自下的令,命我在此等候,务必请到你!你……你就别为难在下了!蔡相他……心情似乎不大好……”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看着安守拙那副少有快要崩溃的样子,再想到蔡京那足以翻云覆雨的权势,荣安知道,这趟“鸿门宴”,自己是躲不掉了。她为蔡京做事,迟早有这一天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有劳安大哥带路。”
安守拙如蒙大赦,连忙引路,脚步匆忙,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荣安惊讶,这些日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穿街过巷,走的都是一些相对僻静的小路。
安守拙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看似并不起眼的宅院后门。门楣朴素,与蔡京身为当朝首辅的显赫身份似乎不太相称。但门前的守卫却目光锐利,气息沉稳,显然是精锐之士。
安守拙上前与守卫低语几句,守卫打量了荣安一眼,无声地打开了门。
门内别有洞天。
与外表的朴素截然不同,院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一步一景,无不透露出主人极高的审美品味和雄厚的财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昂贵的檀香气息。然而,这份雅致背后,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和压抑,仿佛每一片树叶背后都藏着眼睛,每一块假山石都可能暗含机关。
安守拙将荣安引到一处临水的精舍前,便止步不前,低声道:“蔡相就在里面,请自行进去吧。在下……在外等候。”
说完,便垂手肃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荣安定了定神,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雕刻着繁复菱花纹路的木门。
精舍内光线柔和,陈设极尽奢华却又透着文雅。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多宝格里摆放着古玉珍玩。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位老者。
这便是蔡京。
与荣安想象中那种脑满肠肥、面目可憎的奸臣形象完全不同。眼前的蔡京,年约六旬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已花白,却更添几分威仪。他面容清癯,皮肤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到多少皱纹。五官端正俊逸,甚至可以说颇具儒雅之气,尤其是一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清澈有神,开阖之间精光内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洞察力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邃。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家常锦袍,并未戴冠,显得颇为随意。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册,似乎在阅读,神态安详,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富有学识的退隐老翁。
然而,荣安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历史上对蔡京的评价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书法堪称一代大家其“蔡体”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文学修养极高,审美情趣超卓,但与此同时,他又是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搜刮民脂民膏、导致天下怨声载道的巨贪权奸。这种极致的艺术才华与极致的政治腐败集于一身,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矛盾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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