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董福英为了小西山人不受欺负，搬碾轱辘得了痨伤病，再没人提起。爷爷董希录发明提网改变小西山人的命运，大伙儿也当成天经地义。瞎董万空和董万开两个老光棍整天为大伙儿忙乎，没工夫提鱼幌媳妇。娶了媳妇的光棍们，应该替他们提几潮鱼也没提。两个人做了提网和漂箩，到南洪子提鱼。他俩幌媳妇心切，提鱼回家忘了腌咸，拿到房顶去晒。结果把鱼晒臭没把媒人招进家把媳妇幌进门，倒把苍蝇招回家，更招来一身不是，都说他俩故意使坏。
最先成家的那茬光棍最没有良心，全不顾当初立下的规矩，又开始提鱼。胖头鱼是小西山的圣物，一用来卖钱，再往回幌媳妇就不灵了。为了压秤多卖钱，他们把鱼腌得齁咸不说，还到南洪子刮回盐碱面子，塞到鱼肚子里。
以前大伙儿提上河豚鱼，按规矩放归大海，现在也腌咸晒干，混进胖头鱼充当好鱼卖钱，结果吃出人命。小西山人往胖头鱼肚子里掺盐碱面子、拿毒鱼充好鱼的消息，很快传遍远近。人们都说小西山光棍生姜断不了辣气，有闺女再不嫁小西山。嫁到小西山的媳妇后悔了，说被胖头鱼骗了。来小西山认过错的人死的心都有，再遇见小西山人没有好话都是坏话，见了小西山的女人说村话。
冯占平看透小西山人成不了气候，开始报仇。每年秋后某天半夜三更，他拉来一车烂苹果，从小西山东南地到西头子铺满一层，白天招的苍蝇轰轰飞。
瞎董万空和董万开家正屋墙角，常年放一缸干胖头鱼，一直没招来媒人。这回不怨天不怨地，只怨小西山人自己弄臭了名声，又变回光棍屯。冬天来临，董万开和瞎董万空两个老光棍惺惺相惜，在老碾房里默默无语地坚守。
春天好雨水，三天两头淋洒一回。沙岗后的香蒲棒草向四外扩展，越长越深，瞎董万空也越来越孤独郁闷。小西山未卜的前景，自己悲凉的人生，他瞎驴落井般无能为力，经常来到沙岗后蒲草丛中，吟诵古诗词抒发情愁：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
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瞎董万空仍是光棍之身，头脑清醒不甘沉沦。小西山因胖头鱼兴旺也因胖头鱼前功尽弃，回到以前更没了出头之日。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既为自己担忧，也为小西山的子孙后代担忧。他重读圣贤之书，苦思改变命运良策。
孔夫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古人握锥投斧，照雪聚萤，锄则带经，牧则编简，窝在家里怎能求取功名？百里奚怎能“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不能延续香火，才是最大不孝。画地为牢窝在家里，才是产生光棍的源头。只有走出小西山外出做事，才能彻底改变命运。
瞎董万空劝说光棍们走出小西山，到外面创造新生活。大伙儿受到鼓动，都想出去见见世面，没人愿意做骡子绝后。即使混不出人模狗样，挣俩钱逛回窑子，也比窝在家里干熬强。男人不是牲口只为留种，快活也在情理之中。
光棍们把爹的话当成耳旁风，对棍头的话洗耳恭听。棍头不发话，谁都不敢走出老碾房一步。董万开与瞎董万空反目为仇，骂：“你是瞎驴走夜道，尽想歪歪道！你要能走出地东头，我管你叫爹！等你走出小西山，人早死绝了！”
光棍们纷纷倒戈，攻击羞辱瞎董万空，说他念了八年私塾考了半辈子试，连五条胖头鱼都不值。现在五条胖头鱼别说幌媳妇，牵老母猪配次种都不够。
瞎董万空一直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揭开伤疤，不能再随大流混吃等死。那天他离开老碾房，爬上西山砬子，朝永宁城更远的地方眺望。他眼前顿时豁亮，不但看到复州城、达里尼和北京城，还看到“春秋”百里奚忍辱负重做了饲牛奴隶，被秦穆公以一个奴隶市价，用五张黑羊皮换回来做宰相，才有了“百里奚五羊皮”的千古绝唱。他发誓，也让自己的“董万空五条鱼”世代相传。
第二天，瞎董万空瞒着父母带足盘缠，三更天悄悄动身，背了行李走出
街门。他刚迈过董万全家门前那道坎子，被一团黑影挡住。他没工夫纠缠，管他是人是鬼是精气，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他出了董万巨家街上斜岔子，到了地东头，又被那团黑影挡住。黑影不是人不是牲口，不是墙也不是雾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绕来饶去没走出地东头，天不知不觉亮了，又走回家门口。
以后几天，他从沙岗后绕到北海头，从南洪子绕到盐场南边子，都被挡回来。
大伙儿对董万开宾服得五体投地，说：“棍头当到他这份上，也成了精气。”
没人听瞎董万空胡说八道，大伙儿把老花眼雀盲眼偷针眼，都赖他，说他把鬼打墙招进屯子。小西山人心惶惶，不敢起早晚上不敢出门，不能窝吃窝拉，还得起夜给牲口添草，青苞米下来不敢到山上看青，都骂瞎董万空是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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