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前五日,韩家檐角的铜铃突然泛起凉意。韩林蹲在廊下擦铜铃,竹篾刚扫过锈迹,就见院角那株百年老桂的枝桠突然垂落——不是被风压弯,是枝桠上的露珠正顺着叶脉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串细密的坑。这露水不对。他伸手去接,凉丝丝的触感里竟裹着股涩味,像陈了十年的老茶梗。
先生!小丫头举着片焦边的桂花撞开院门,蓝布裙沾着晨露,后山云栖谷的桂树全蔫了!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早该桂子落,满阶香了,今儿个倒像被谁抽干了魂儿——您瞧!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片枯褐色的桂叶,叶脉里凝着暗红的血珠似的东西。
韩林捏起桂叶,凑到鼻端。本该是甜津津的桂香里,竟裹着股铁锈味,像被太阳晒了三天的旧铜锁。他刚要说话,老龟驮着半筐陈米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暗紫,这土不对。
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芋,踩过的地方黏糊糊的,像泡了血的棉絮。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腥甜!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发酵的甜腥,像新酿的米酒,却比往年浓了三分。他猛地想起昨夜在《礼记·月令》里看到的记载:白露之日,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其候为燥。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五十年前,村里的老花匠陈阿公就是在白露前遭遇——整园的桂树突然枯萎,连他最宝贝的金桂王都掉了光,最后他跪在树底下,说露仙嫌咱们心糙。
许是露仙动了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光绪十八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白露前,后山的桂树全谢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露水养了朵露魄花,才把露仙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露魄花就在这后山谷的云栖谷。
云栖谷的晨雾比往年浓了三分。韩林踩着没膝的狗尾草往前挪,鞋跟下的露水作响,打湿了裤脚。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雾气打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两团模糊的墨。老龟驮着陈米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阳光下泛着金,露仙在崖上。
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云栖谷的桂树更显眼了。那些桂树本该是墨绿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烟熏过,叶尖泛着焦黄,连最耐寒的金桂都耷拉着脑袋。更奇的是,树底下落了层细碎的白霜,不是寻常的露水,倒像是有人把月光揉碎了撒在地上。
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崖边老松树。树洞里塞着块云纹玉珏,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昨夜老龟背上的泥印一模一样。这是仓颉的字!小丫头眼睛发亮,和虎子捡的陶片上的一样!
韩林捡起玉珏,指尖刚碰到刻痕,玉珏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更奇的是,玉珏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刚用湿布擦过。老龟凑过来嗅了嗅,这是云栖谷的露水,掺了桂花香的。
云栖谷的崖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青灰。韩林攀着野藤往上爬,岩缝里的野菊开得正盛,可越往上走,空气里的甜腥味越重。小丫头举着灯笼照向崖顶,瞳孔骤然收缩:先生!崖上全是露!
崖顶的岩石上凝着层薄露,不是寻常的透明,是泛着淡紫的银霜,像有人把紫药水兑进了露水。韩林伸手去接,露水刚碰到指尖,就像活物似的钻进皮肤,凉得他打了个寒颤。更奇的是,露水里竟浮出幅画面——二十年前的秋夜,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跪在崖边,怀里抱着株枯桂,正往树根上浇露水。
那是...我阿婆?小丫头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发颤,我阿婆临终前说过,她年轻时在云栖谷种过桂树,后来...后来桂树全谢了。
韩林仔细看那画面,发现姑娘脚边有个陶瓮,瓮口封着红布,布上的花纹和玉珏上的符号一模一样。他刚要说话,崖壁突然传来声。两人抬头,见崖顶的露水正顺着岩石往下淌,在石缝里汇成条细流,最终滴进崖底的石坑——那石坑里竟开着朵半透明的花,花瓣上凝着星点金粉。
露魄花!老龟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传说里听过这花!说是用真心养了百年的露水才能开,花瓣里藏着露仙的魂。
韩林和小丫头顺着藤蔓爬下崖底时,天已擦黑。石坑里的露魄花有碗口大,花瓣像冰雕的,每片都透着淡紫的光,花蕊里坐着个拇指大的少女,发间别着桂叶,正歪着脑袋看他俩。
你是露仙?韩林轻声问。
少女点点头,指尖轻轻点在花瓣上,我是。三日前,有人往崖顶的泉眼里倒了石灰,说要,可他们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不真心她的声音像露水划过叶片,那些石灰污了我的泉眼,断了我的露脉,所以今年的桂树才会蔫,才会生焦痕。
那怎么办?小丫头急得跺脚,我阿爹说,再这样下去,今秋连桂花香都闻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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