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三天,韩家院外的老竹竟突然绽放出花朵。韩林蹲在石阶前拾取落花,当竹箕轻触青石板时,他指尖微凉——这花瓣竟覆盖着一层薄霜,宛如糖霜包裹的碎玉,与他记忆中“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湿润截然不同。“先生!”小桃儿裹着一件月白棉袄,急匆匆地撞开院门,发梢挂着晨露,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粗陶瓶,“后山竹溪的水位下降了一大半!我爹说,往年这时节应该是‘清明前后,竹露沾衣’,可今日却像被谁抽走了灵魂——您瞧!”她掀开瓶塞,倒出一把带霜的竹花,“这是我爹今早去折的,花瓣上的霜都还没化呢。”韩林接过竹花,轻轻凑近鼻端细嗅。本应是清苦的竹香里,却夹杂着丝丝若有若无的涩味,仿佛糖霜被浸泡在了陈茶之中。这时,老龟驮着半筐陈橘从偏院缓缓爬来,龟壳上沾满泛着青灰色的泥渍,“土有问题。”小桃儿蹲下身,用指尖捻起老龟背上的泥,仔细端详,“这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爹去挖野笋,发现踩过的地方硬邦邦的,就像被火烤过的砖坯。”她突然一把拽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睁得大大的,“您再闻闻,这泥里有一股焦苦味!”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呛人的气味,混着点竹花的甜香,像被揉碎的药渣撒在湿土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礼记·月令》里翻到的记载:清明之日,桐始华;又五日,田鼠化为鴽;又五日,虹始见。其气清,其性明,最忌地脉浊。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三十年前,村里的老竹匠周阿公就是在清明前三天遇到竹魂散——整片竹海突然开花,连他最宝贝的斑竹笔都裂了缝,最后他跪在竹树下,说竹灵嫌咱们心狠。
许是竹灵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同治九年见过这阵仗。那年清明前,后山的竹海全开了花,后来是村东头的篾匠用竹丝编了百只蝴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竹灵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谷的竹溪。
竹溪的异变
竹溪的路比往年难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青布斗篷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碎石作响,惊起几只山雀。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雾映得发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枯草上,像两团跳动的火苗。老龟驮着陈橘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晨光里泛着浅褐,竹灵在竹涧的冰窟里。
冰窟?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竹溪的残雪更显眼了。那些积雪本该是松松软软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热毛巾擦过,表面蒙着层白霜,顺着山涧往下淌水。更奇的是,山涧边的老竹竟抽了零星几片新芽,鹅黄的叶尖上凝着冰珠,像谁把珍珠串成了项链。
小桃儿忽地拉住他的衣角,手指向山涧处的一条裂缝。那裂缝中汩汩地冒出黑水,将周围的雪都染成了褐红色,顺着山涧汇聚成一条细流——那水流呈现出暗绿色,宛如被泡开的茶叶渣,正“叮咚叮咚”地往山下流淌。“那是……竹泪?”韩林眉头微皱。他记得竹溪的冰窟向来寒冷至极,往年这个时候应该结着一尺厚的冰,怎么会有黑水呢?“是竹灵!”小桃儿踮起脚尖,把灯笼举得更高,“我爹爹说,他小时候听老一辈人讲,竹溪的冰窟里住着一位竹灵,专门守护着这一方的竹子呢。”话刚说完,裂缝里突然飞出一只蓝羽鸟。那鸟儿的羽毛好似浸过水的绸缎,在雾气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尾翎上还沾着一粒晶莹剔透的芽苞,随着翅膀的扇动轻轻晃动。它歪着头冲着他们叫了两声,又一头扎进裂缝里,溅起的水花中竟然裹着一片半开的竹花。“竹信鸟!”老龟眯起眼睛,“这可是竹灵的守护灵兽啊。十五年前我还见过它呢,那时候它尾巴上的芽苞才指甲盖那么大,现在都快长成竹节啦。”
冰窟里的竹魂
竹溪的冰窟比想象中冷。三人跟着竹信鸟走了半里地,终于见着那道半人高的裂缝。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有人把灯笼塞进了冰里。竹信鸟停在缝前,冲他们低鸣一声,转身用爪子扒了扒崖壁——崖壁上的冰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冰窟。
冰窟里凉飕飕的,却没有一般冰洞那么干巴巴的。洞顶上挂着几十根冰锥,每一根都结着幽蓝的冰晶,冰晶上飘着细细的黑烟,就好像有人在往上面撒碎煤呢。冰窟中间有个冰台,台上坐着个小姑娘。她穿着件青白的裙子,头发上别着竹枝,皮肤白里透青的,就跟刚砍下来的新竹子似的,好像是用春风雕出来的。“你是竹灵?”韩林轻声问。小姑娘抬起头,眼尾泛着青晕,“我是呀。三天前,有人用炸药把竹溪的地脉炸开了,还往冰窟里灌了黑水。我本来是用千年竹魂养的灵,现在被黑水冲得神都散了,连地脉都要被冻住啦。”她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在溪涧里流淌,“你们看——”她抬手一指,冰窟侧壁的冰晶突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韩林凑过去,看见冰晶里映着一幅画面: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夜,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株冻僵的竹子,正往树根上浇温水呢。少年的睫毛上挂着冰花,嘴里嘟囔着:“竹子竹子别睡觉,等到来年清明节,我给你带竹编的蚱蜢来。”“那是……我阿公?”小桃儿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有点发抖,“我阿公临死前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在竹溪种过竹子,后来……后来竹子全都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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