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蹲在祠堂门槛上,指尖刚触到那对铜环,就听见一声——往年的铜环该是润得能照见人影,此刻却锈得像块老铁,环身上的二字早被铜绿糊住,只余下些模糊的笔画。他掀开祠堂门帘往里望,供桌上的香炉落了层厚灰,香灰里埋着半截未燃尽的香,烛台上的红烛凝固成块,像滴凝固的血。最里间的祖宗牌位前,那盏长明灯灭了,灯芯焦黑卷曲,像根烧秃的笔。
先生!小桃儿拎着半筐糯米从巷子里跑来,棉鞋沾着灶灰,张婶说灶上的糯米不够蒸年糕了!今早我去祠堂取糯米,那米缸裂了道缝,您闻闻这糯米——她把筐往石桌上倒,潮得能拧出水!
韩林拾起把糯米,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霉味,像浸了水的旧书。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米缸底的碎米,竟从米缝里翻出半截红绸——是小桃儿五岁时系的,说要给祠堂的祖先系腰带。
是祠魂散了。老龟从祠堂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香灰,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光绪元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冬至,村南的老祠堂哑了,后来是村东头的绣娘用金线绣了百幅祖容,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牌位,那祠魂的栖身地,就在这祠堂地下的暗河里。
祠堂的裂痕
暗河在祠堂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祠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族谱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祠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祠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村西的堤坝,是祠堂的老族长带着全村人,用祠堂的梁木搭了座便桥。你蹲在桥边哭,老族长摸着你的头说:祠堂的梁是祖先的脊梁,能为后人挡雨,值!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他跟着阿婆去堤坝送饭,就看见老族长踩着梯子,举着斧头砍祠堂的梁木。斧头落下时,木屑纷飞,老族长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却始终没喊疼。后来阿婆说,那梁木是老祖宗用三年的时间晒干的,本是要传给子孙盖房子的,可老族长说:房子塌了能再盖,祠堂塌了,咱们的根就断了。
祠堂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挖掘机。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羊绒大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祠堂,能值几个钱?这地建商业街,能赚咱村八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拆墙!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块祖容的残片往人堆里挤,棉鞋被扯得掉了一只,这祠堂是祠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祠堂的廊柱上,一声,柱上的雕花柱础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柱础是他太爷爷的太爷爷雕的,传了六代,上面刻着和两个字,小时候他总爱数柱础上的莲花瓣,太爷爷说:每瓣莲花都是祖先的眼睛,看着咱们过日子呢。此刻柱础裂了,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柱础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康熙三十年,修祠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祠堂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修祠堂,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砖墙,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祠堂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祠堂里有我太爷爷的墨斗,他当年学木工时,墨线断了三次,都是老族长帮他缠的;有我爹的族谱,他十六岁跟着老族长学修谱,手冻得握不住笔,老族长用体温给他焐手;有我娘的嫁衣,她嫁过来那天,祠堂的梁上挂着红绸,老族长说:这是咱们陈家的媳妇,得用最好的绸子!......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糖瓜香吗?不,是老族长煮的腊八粥,是我奶奶每年冬至给娃娃们熬的红豆汤。你拆了这祠堂,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捉迷藏,老族长给我塞过糖人......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祠堂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柱础比婚戒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挖掘机开走,把铁链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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