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漫过陈家村残垣,陆汉卿轻摇竹骨折扇,骨节叩在陈大脑袋上发出清脆声响:好好的挖坑,嘀嘀咕咕的又在编排本捕快?
他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坟头新土,惊起几只归巢寒鸦。
陈大挠着后脑勺憨笑,铜铃大的眼睛忽闪:大人,你说县令大人将他与陈老爹他们葬一起何意?
陈大扛着锄头,浓眉拧成个疙瘩。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把锄头重重杵在地上,溅起几点细碎的泥灰。
自家亲爹娘下狠手坑害了亲儿,咱们反倒让他跟这些刽子手做伴?
他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脸,语气里满是不忿。
汉卿抬手拍了拍陈大的肩膀,竹制算盘在腰间叮当作响:大人自有深意。陈思虽死于至亲之手,可血脉相连的羁绊断不了。与其孤零零葬在别处,倒不如让他魂归故里,也算圆了落叶归根的念想。
他顿了顿,望向渐渐暗沉的天色,好了,趁着天黑前把活儿都了结。王二请的刻碑师傅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别误了时辰。
他忽然展颜一笑,眼尾桃花瓣似的褶皱里藏着狡黠。
陈大精神一振,扯着嗓子朝其他衙役喊道,你们几个小子,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手脚麻利些,今儿早早收工,大人说了请咱们下馆子喝酒!
陈大,我什么时候......
陆汉卿摇着扇骨轻敲在陈大脑袋上发出的一声。
晚风卷起他月白色的衣摆,眉间那抹浅笑如春日暖阳,竟看得五大三粗的陈大一时怔在原地。
大人啊,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陈大挠着后脑勺,憨态可掬,我可不是打趣您,是打心眼里觉得俊!就跟那戏文里唱的......
话没说完,见汉卿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赶忙摆手补充,没别的意思!就是夸您!
陆汉卿无奈地摇头:别转移话题。饭管够,酒就免了。咱们这行夜里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出动,万一误了事,可担待不起。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陈大咧嘴笑道,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换成大盘鸡总行吧?要加三份宽面的那种!
成,管你们吃到撑。陆汉卿爽快应下,引得周围衙役一阵欢呼。
陆汉卿望向不远处柳树下那道若隐若现的倩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寻了块青石坐下,从怀中取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悠扬婉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暮色中流淌开来,如泣如诉的旋律仿佛在诉说着人间至情。
坟前忙碌的衙役们不自觉放慢动作,有人偷偷抹了把眼角,手上干活的劲头却更足了,像是要把这满腔情绪都化作力量......
笛声里似有彩蝶振翅,又似看见陈家村祠堂里,少年陈思捧着书卷的模样。
三更天,陈家村墓地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身穿孝服、头戴白帽的女子,攥着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
惨白的光晕扫过青石墓碑上陈思之墓四个大字时,她那白色素衣袖口已被冷汗浸透。
素色的糕点在瓷盘里精致的摆着,清酒倒入青铜盏时溅出几点水花。
纸钱灰烬混着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像极了她破碎的回忆。
墨书姑娘。别来无恙。
折扇敲打掌心的脆响刺破死寂,青衫公子从树影里踱出,腰间玉坠撞出冷泠清音。
墨书踉跄后退半步,孝衣下摆扫过墓碑前未燃尽的纸灰,惊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她的声音像被冻僵的琴弦,颤抖着卡在喉间。
月光爬上公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折扇轻转挑起她鬓边散落的孝花,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胎记。
陈家村更夫每夜丑时换岗,公子突然贴近,温热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耳垂,而你窗台上的夜来香,总在寅时准时凋谢,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彩衣巷的墨书姑娘,最是掐得准时辰。
墨书猛地后退,却撞进对方早有预谋的怀抱。
折扇抵住她后颈,扇面上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别乱跑,小心惊动守墓的黑犬。你可知陈思枕头底下,那绣着蹩脚的鸳鸯香囊里面,还摆放着那哭诉情肠的浓浓爱意,上面署名爱郎思墨。
公子这是误会了,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墨书挣扎着去抓对方手腕,却被公子反手扣住,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狰狞的抓痕,别告诉我这是换琴弦所致,这老手换琴弦会伤在虎口?依我看,倒和陈思手指甲划出来的印子出奇的相似。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墨书看着对方腰间的玄铁令牌,突然想起那晚抚琴喝茶的场景。
她强作镇定地冷笑:公子若想诬陷良民,不如先解释解释,为何陈思书房的密信,会出现在你靴底的夹层?
公子愣神的刹那,墨书趁机抽出发间银簪抵住咽喉:若我现在自尽,陆大人会不会对陈家村突然出现的异乡客,更感兴趣?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犬吠,她突然将银簪掷向树梢惊起的夜枭,在公子分神的瞬间,踩着满地纸钱灰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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