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严以命换命的那一刻,白子画怀中死寂的躯体终于有了呼吸。
可醒来的花千骨却只剩一纸空白,昔日的妖神之力与痛苦记忆一同消散。
她虚弱得连桃花都握不住,终日倚在竹榻昏睡,偶尔睁眼只会懵懂唤他“师父”。
白子画拆了绝情殿的梁柱为她造小舟,用尽千年修为替她温养魂魄。
当粘好的宫铃重新系回她腰间时,她仰头问:“师父,铃铛怎么是碎过的呀?”
白子画望着她清澈如初的眼眸,将人往怀中揽得更紧些:“被个小笨蛋摔碎了。”
此刻春风恰好,吹得满山桃花簌簌落在他们相偎的肩头。
长留山,乃至这整个六界,都知晓一个秘密。
白子画,疯了。
自那场惊天动地的妖神之祸后,昔日清冷出尘、守护苍生的长留上仙,便彻底成了另一个人。悯生剑穿透花千骨心脏的瞬间,她以神咒施加于他身上的诅咒,便如同最恶毒的藤蔓,在他仙骨之上扎根蔓延——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他死不了,却也活不成。
绝情殿早已不复往日仙气缭绕的肃穆。结界之内,终日回荡着男子时而癫狂、时而凄厉的嘶吼,或是压抑到极处、破碎不堪的低喃。他有时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厉声质问:“为什么不肯回来!”有时又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抱着头,一遍遍重复:“小骨……师父错了……错了……”
摩严站在紧闭的殿门外,那一声声如同钝刀割在心上的动静,让他挺拔的身形一日日佝偻下去。他曾以为铲除妖神是为大义,他曾以为师弟终会勘破情劫,重归正道。可如今,他看着六界至尊、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师弟,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永生永世承受着比凌迟更残忍的折磨。
他那颗被条规戒律、门派荣辱冰封了千百年的心,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缝隙。悔恨,如同毒液,渗透四肢百骸。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想起那个倔强的、喊着“白子画,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头,我可有见过你?”的丫头,想起她最终望向白子画那绝望而诅咒的一眼。一切的因,早已种下,而他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不过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摩严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点犹豫与挣扎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他推开了绝情殿那扇沉重的大门。
殿内光线昏暗,气息混乱。白子画发丝凌乱,白衣染尘,正对着墙壁上一道虚幻的影子喃喃自语,那影子依稀是花千骨的模样。
“子画。”摩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白子画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充斥着疯狂与警惕:“谁?你要抢走小骨?滚开!”
“我不是来抢她。”摩严一步步走近,无视周遭狂暴不稳的仙力波动,“我是来……还她给你。”
白子画怔住,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清明。
摩严不再多言,他双手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法印,周身开始散发出刺目的金光。那光芒并非攻击,而是燃烧,燃烧他数千年的修为,燃烧他的仙元,燃烧他全部的生命力。
“以吾之命,燃为引魂之灯;以吾之魂,渡为归魄之桥。上古禁术,移星换月,溯魂归位!”
“师兄——!”白子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想要阻止,却被那磅礴而温和的金光推开。
摩严的身体在金光中逐渐变得透明,他看着白子画,眼神复杂,有愧疚,有释然,最终只化作一句:“好好待她……这一次,别再……”
话音未落,金光骤敛,化作一道细流,猛地射向大殿角落——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具早已失去生机多时的躯体,花千骨的躯体。
金光没入她的眉心。
刹那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一声极轻微、极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心跳声,如同初春破冰的第一滴水珠,滴落在死寂的殿堂里。
“咚……”
白子画僵在原地,所有的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那片荒芜而脆弱的沙滩。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探向花千骨的鼻息。
一丝温热的气流,拂过他的指尖。
活了。
她……活了。
远离仙门纷扰的深山里,一处简朴的竹舍临水而建。周围设着强大的隐匿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竹舍内,花千骨安静地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竹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呼吸清浅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瘦弱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白子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软布擦拭她的脸颊和手指。他的疯癫之症在花千骨心跳恢复的那一刻便奇迹般褪去,只是那双曾经淡漠看尽世事的眼眸,如今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小心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几乎耗尽了残余的修为,日夜不停地温养着她那脆弱得如同琉璃的新生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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