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丙丁字号区原本尚存的些许清晨活气,瞬间被这股凝重的气氛冻结、压垮。提审犯人本是天牢常态,但如此阵仗,手持刑狱司上峰的直达命令,目标直指身份敏感特殊的薛太医,任谁都看得出,此事绝非寻常,背后必然牵扯着不小的风波。
蓝景行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担忧起那条刚刚建立、尚未稳固的脆弱联系。薛太医此番被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审,是福是祸?会不会因为自己之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关照”,而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如同最老练的猎手,一边按部就班地履行着巡牢的职责,一边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极致,如同张开无形蛛网的蜘蛛,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与声响。
提审的过程漫长而压抑,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当薛太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甬道尽头,被官差押送回甲字区时,蓝景行借着交错而过的瞬间,远远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薛太医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依旧保持整洁的囚服,步履比起平日似乎略显虚浮蹒跚,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不见一丝血色。然而,令蓝景行心头微震的是,他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除了惯有的淡然,竟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难以察觉的……讥诮与冷然?
官差们脸色阴沉地离去,如同带来风暴的乌云散去,却留下了一片死寂般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午后,老张借着打扫甬道的机会,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地溜到蓝景行身边,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蓝、蓝小哥……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那些官爷,凶神恶煞的,好像……好像是在逼问薛太医交出什么了不得的药方子,软硬兼施!可薛太医他……他真是硬气,从头到尾,愣是紧咬着牙关,一个字都没往外吐啊……”
蓝景行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利刃出鞘。逼问药方!果然!薛太医身怀绝世医术,手中定然掌握着某些足以引起各方觊觎的不传秘方。是因为自己与薛太医近期的隐秘接触,不慎走漏了风声?还是薛太医本身的存在,早已被某些隐藏在幕后的贪婪目光所惦记?
“薛太医……他可曾有什么话,让你转达?”蓝景行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老张慌忙摇头,如同惊弓之鸟:“没有,什么都没有。被押回牢房后,他就跟往常一样,坐在那儿,像尊泥塑的菩萨,一动不动。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样东西,迅速塞到蓝景行手中,“……他让我把这个,务必交给您。”
又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蓝景行接过,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微凉与老张掌心的汗湿。他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仿佛只是收下一件寻常物件。回到那间暂时无人的值房,闩上门,他才迅速展开纸条。上面,依旧是那熟悉的、瘦硬稳定的字迹,然而这次,却只有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的四个字:
“蛰伏,静观。”
字迹依旧稳定,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前的凝重与告诫。
蓝景行将纸条凑近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火苗,看着那单薄的纸张边缘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落下。薛太医这是在明确地提醒他,风波已起,旋涡正在形成,必须立刻停止一切联系,隐匿自身,保护好自己,静静地观察事态发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中翻腾的波澜强行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提审,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迎头浇下,瞬间浇醒了他因近期修炼顺利、暗中布局初见成效而有些发热、甚至略显浮躁的头脑。
这天牢,终究是权力、阴谋与欲望交织的黑暗旋涡,绝非什么安稳的修炼之地。他这只意外闯入、力量尚微不足道的蝼蚁,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可能被那些无形却巨大的力量碾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将那块神秘莫测的皮子再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决定暂时不再进行任何尝试激发的举动。当务之急,是彻底蛰伏下来,如同冬眠的蛇,收敛所有气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提升自身实力这最根本的事情上,同时,睁大眼睛,竖起耳朵,静观其变。
修炼绝不能停,与丁十三号虬髯壮汉那单纯以物易物的交易可以维持原状,因为这符合天牢底层的生存逻辑,不易引人怀疑。但对于甲字七号薛太医那边,任何形式的“特别关照”都必须立刻、彻底地停止,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查的蛛丝马迹。他需要时间来重新评估潜在的风险,更需要……尽快拥有足以在可能到来的风波中保全自身的力量。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望向了甲字区那幽深的方向。
薛太医眼下遇到的麻烦,无疑是他潜在的一场危机,但危机之中,往往也孕育着常人难以察觉的机遇?若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中,寻找到合适的契机,真正与这位身怀绝技、心性坚韧的神医,建立起更深入、更稳固的联系,那么其长远的价值,将不可估量。
风险与机遇,如同双生子般并存。在他那已然开启的、永恒的生命长河面前,眼前这一时的风波与动荡,或许,真的不过是漫长旅途开始时,一道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再次在值房那点有限的空间里,沉稳地摆开了“铁骨桩”的架势。全身的肌肉与骨骼在特定的角度下,承受着自身重量的压迫与对抗,发出细微而密集的震颤与嗡鸣。汗水很快便渗透了单薄的衣衫,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力量,就在这近乎自虐的痛苦磨砺中,一丝丝地积累、增长。
黑暗依旧浓重地笼罩着这座帝国天牢,但在少年那愈发深邃沉静的眼眸深处,那簇名为“长生”与“力量”的火焰,未曾有半分熄灭,反而在外部压力与内在警惕的双重磨砺下,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炽烈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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