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
王长贵就披着他那件半旧的军大衣,顶着风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开了韩老蔫家的院门。
“老韩!开门!”
韩老蔫正蹲在屋檐下,就着昏暗的天光,给他的两条猎犬喂食。
食盆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飘着几片干瘪的菜叶。
两条狗没精打采地舔着,瘦得肋骨都凸了出来,连尾巴都懒得摇。
听到王长贵的声音,他手上的动作一滞,抬起那张布满褶子的脸,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大清早的,你这大书记不在炕上搂着婆娘,跑我这儿嚎啥丧?”
王长贵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推门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掉身上的雪花,自来熟地拿起桌上的烟叶就要卷。
“少跟我扯淡。”
“我问你,这年,还想不想让村里的娃娃们嘴里尝点油水?”
韩老蔫把空了的食盆往地上一搁,也跟着进了屋,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蔫劲儿。
“想?我做梦都想!”
“可你想让我拿这把老骨头去跟山里的阎王爷换?”
他指了指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这雪,能埋到人脖子。”
“我那两条狗,你也看见了,饿得看见兔子都提不起劲儿。”
王长贵慢悠悠地卷着旱烟,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是让你一个人去。”
他把卷好的烟叼在嘴里,划着一根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在韩老蔫期待的目光中,吐出下半句。
“我让你给陈知青那小子,搭把手,当个领路的。”
“砰!”
韩老蔫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震得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
他浑身一僵,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冒出火来。
“啥?让我给他打下手?”
“王长贵,你他娘的埋汰谁呢!”
他感觉自己脸上那点刚结痂的自尊,又被狠狠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王长贵吐出一口浓烟,眯着眼看他,眼神像刀子。
“你那套老经验,碰上狍子都栽了跟头。”
“人家的脑子,比你那杆老猎枪好使。”
“我不是让你去当孙子,是让你们俩,把本事凑一块儿!”
“你出经验,他出脑子。”
“这事要是成了,全村老少都念你们的好!”
“你要是还揣着你那点屁大的脸面,今年过年,就他娘的领着全村人啃冻萝卜吧!”
王长贵这番话,又糙又硬,却字字都砸在韩老蔫的心窝子上。
他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那张老脸憋得通红,想骂,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半小时后,王长贵家的热炕头上。
屋里坐了三个人,一杆老猎枪斜斜地靠在墙角。
气氛有些古怪。
王长贵坐正中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韩老蔫盘腿坐在炕的一头,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活像一尊受了气的泥菩萨。
陈放则坐在另一头,安安静静的。
“人到齐了,就说说吧。”王长贵磕了磕烟锅。
“这趟进山,目标只有一个,野猪。”
“怎么干,你们俩合计。”
韩老蔫终于抬起了眼皮,用下巴指了指墙角那张被烟火熏得发黄的破旧兽皮。
他跳下炕,用粗糙的指节在兽皮上敲了敲。
“黑风口,野猪岭,还有南边那片子乱石岗。”
“都是野猪爱待的地儿。”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语气,“我的法子简单。”
“找到猪粪,顺着踪迹摸过去。”
“我的黑风和追云从正面冲,把猪群冲散,撵住哪头算哪头。”
“陈知青你的狗利索,从两边抄,把它围住。”
“我找个高处,瞅准了,一枪就能放倒。”
这套战术,他用了一辈子,简单粗暴,全凭狗的凶悍和人的胆气。
陈放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了那张兽皮前。
他没有看韩老蔫指出的那几个点,而是伸出手指,在兽皮地图上缓缓划过一道弧线。
“韩大爷,你说的这几个地方,我都赞成。”
“但这个季节,风不对。”他指尖点在“野猪岭”的位置。
“咱们从下风口摸过去,人还没到跟前,气味早就顺着山谷飘过去了。”
“那帮畜生鼻子灵得很,不等咱们放狗,早就跑没影了。”
韩老蔫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又怎的?找到脚印,顺着追就是了!还能让它飞了不成?”
“追,是下下策。”
陈放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却有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
“野猪不是狍子,尤其是在雪地里,它们体力好,跑得又快又蛮。”
“咱们的狗跟着它在山里跑上大半天,体力耗光了,真对上了,还有几分力气去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老蔫那张倔强的脸。
“更何况,被追急了的野猪,掉头就是玩命。”
“那獠牙一拱,别说狗,就是人都得开膛破肚。”
“咱们是去打猎,不是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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