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此次大选的“钦命秀选总理事”,皇帝大婚诸事的“总理大臣”,他肩负的担子比脚下冰冷的金砖更沉重千钧。
选秀已近尾声,昨夜储秀宫那场风波的信息碎片,如同碎冰碴子,早在他踏入宫门前,就已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汇集到他案头。
此刻正在他脑中盘旋、沉淀。他面上无波,眼神却比这清晨的宫道更深邃难测。
他的目的地是文渊阁东侧的“仪制清吏司”值房。那里将是今日风暴的中心——最终拟定皇后人选,并启动大婚、祭祖仪程的枢机所在。
宫墙夹道间,身着各色素服、步履匆匆的低阶内侍和宫女们远远望见白战一行,无不屏息垂首,紧贴墙根避让,如同礁石边分开的细碎水沫。
他们眼神闪烁,传递着昨夜储秀宫那场“意外”带来的余悸和揣测。
白战目不斜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无声的骚动,如同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吱呀——”
沉重的楠木门被推开,值房内灯火通明,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墨锭和淡淡熏香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异常宽敞,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得惊人的紫檀木长案,上面堆积如山的卷册几乎遮挡了视线。
靠墙是顶天立地的博古架,塞满了黄绫包裹的皇家礼制典籍、历年大婚仪注图册、宗庙祭祀图谱以及各省呈报的秀女籍贯、家世、评语的档册。
几位穿着青袍的低阶官员已伏案疾书,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专注和压力。
白战在主位坐下,随堂官无声地将最紧要的几份卷宗呈上。他首先展开的是一份墨迹犹新、加盖了内务府宝印的《储秀宫夜宴失仪事略》。
蝇头小楷记录了昨夜事故的过程:宫女失足,酒壶碎溅秀女萧氏,管事太监已责罚、清扫云云。
报告写得四平八稳,将一场可能的谋杀粉饰成了寻常的御前失仪。
白战的目光在“萧晚照”、“衣衫湿透”、“暂回栖霞阁更衣”几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想起那份关于此女的密报——出身寒微、验身疑点、孙嬷嬷的异常举动。
昨夜的事,是巧合?是试探?还是……灭口的开始?那个塞纸条的人又是谁?那只潦草的蝴蝶……念头如电光般闪过,旋即被压下。眼下,有更要紧的国之大事。
“传。”白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值房。
门外候着的几位核心官员鱼贯而入,为首的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富勒浑,一个面团团脸却眼神精明的胖子。
接着是礼部尚书周廷儒,须发皆白,神情端肃。
再后面是钦天监正何观潮,掌印太监赵德全,以及负责宫廷守卫的侍卫内大臣图海。他们代表了筹备大婚仪典的各方势力核心。
“诸位,”白战示意众人落座,开门见山,“秀女阅选已毕,今日当议定皇后人选,呈报陛下御览钦定。事关国本,社稷承祚,不容丝毫差池。”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摊开在案头的三份精装玉版宣册页上,那是三位最终候选皇后的“全档”。
张静姝,吏部尚书张廷玉之女、崔明微,镇北侯崔胤之女、李婉宁,已故太傅李光地孙女。名门贵女,画像上的她们个个端庄娴雅,眉目如画。
富勒浑立刻堆起笑容,拱手道:“王爷辛苦。依奴才浅见,张氏贵女端庄持重,家世清贵,父执掌吏部天官,为六部之首,堪为中宫表率。”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京官和旧勋贵族的立场。
周廷儒捋着白须,缓缓道:“《礼记》有云:‘天子之与后,犹父之与母也。’皇后之德,当母仪天下。崔氏女出身将门,闻其性韧而明理,家父镇守北疆,功勋卓着。值此边关未靖之时,择此女或可彰显陛下重武抚远之意。”礼部尚书更看重象征意义和平衡。
图海身为满洲亲贵,粗声道:“李太傅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天下。李小姐自幼承其祖训,诗书礼仪,温婉贤淑。选之,可安天下士林之心。”他代表的是皇帝亲信和部分勋贵势力。
三派意见,泾渭分明。白战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桌面。他知道,这三位秀女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廷玉位高权重,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崔胤手握重兵,镇守帝国咽喉;李家虽无实权,但清流领袖的遗泽仍在,代表着文脉正统。
选谁,都意味着权力天平的一次重大倾斜,也必将引来另外两方势力的反弹。
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透过高窗的明瓦斜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巨大的光斑,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狂舞,一如这权力场中的勃勃野心和无形角力。
赵德全一直垂手侍立,此时上前半步,声音尖细平稳:“禀各位大人,坤宁宫寝宫的打扫、粉饰、布置已按祖制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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