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练地、一丝不苟地穿戴起来,绯色的云锦内袍,再一层层套上绣着金龙的主服袍衫,系紧玉革带,佩上盘螭纹玉佩。
象征天圆地方的“方心曲领”托起下颌,更添一分凛然;腰间玉带环佩,莹润生光,随着步履轻响。
足蹬赤舄,步履沉稳。周身珠玉缀点,金黄色的袍服偶尔拂过,氤氲开一片难以逼视的华贵与威仪。
当他最后将那顶象征亲王身份的七旒冕冠端正地戴好,拨正垂落的冕旒时,屏风后昏暗空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烛光映照下,身着王服的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方才那个温柔凝视爱妻的丈夫身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大唐帝国的边境将军,权倾朝野的亲王白战。
穿戴整齐,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私人情绪,脸上只剩下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威严与冷峻,大步走出了内室,踏入澄心堂的外厅。
外厅早已灯火通明,琉璃宫灯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又静得出奇。
寅时末刻,正是天地间最沉寂的时刻。两名一等大丫鬟——锦书和寒玉,早已敛眉屏息,侍立在左首。
她们穿着一色的月白襦裙,鸦青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低垂着眼帘,姿态恭谨得如同两尊玉雕。
听到脚步声,两人几乎是同时屈膝,动作整齐划一地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异常:“参见王爷,王爷金安!”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外厅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白战的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停留,只是从喉咙深处沉沉地滚出一个音节:“嗯。”
这声音低沉、短促,带着刚睡醒的一丝沙哑,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命令,也是准许。
锦书立刻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捧起一只硕大的素面银盆,盆中盛着七分满的温水。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采摘、揉碎了的薄荷叶,散发着清凉醒神的香气。
寒玉紧随其后,手中托着一个黑漆描金托盘,上面依次摆放着锦帕、青盐、产自南洋的珍贵椰鬃软毛牙刷和一盏盛着晶莹剔透漱口水的琉璃杯。
白战走近银盆,微微俯身。他伸出骨节分明、线条刚硬的手掌,探入微温的水中。
指尖触到揉碎的薄荷叶,一阵尖锐的凉意直冲指尖,瞬间将那残存的最后一丝慵懒驱散。
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扑在脸上。温凉的水流冲刷过棱角分明的面庞,沿着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坚毅的下颌线流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入盆中。
他重复了几次,每一次都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力道,仿佛要洗去所有缠绵的柔情,只留下属于靖边王的冷硬。
锦书适时奉上锦帕,他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擦拭了几下,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接着是漱口、洁牙,青盐的咸涩与薄荷的清冽在口腔中交织弥漫,彻底唤醒了所有感官。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高效,两个丫鬟动作娴熟默契,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除了水声、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杯盏轻碰声,再无其他杂音。
梳洗完毕,白战并未立刻动身。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外厅中央,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隔着雕花槅扇门,隐约能听到外面庭院里值夜侍卫极轻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微响。
寅时已过,卯时将至。他沉默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只是在聆听这黎明前特有的寂静。
随即,他做了一个令锦书和寒玉都有些意外的动作,他竟转身,又朝着内室走去。
推开沉重的内室门扉,将外厅明亮的光线隔绝在身后。
内室里,夜明珠的柔光与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交织在一起,沉水香早已燃尽。
唯有拓跋玉身上那缕幽微的甜香,依旧固执地萦绕在空气里,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着他的心魂。
窗外,一弯残月如钩,清冷的光挣扎着穿透厚实的窗棂和糊窗的高丽纸,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斜斜的、模糊的光斑。
白战几步便已回到那张巨大的拔步床前。他站定,身影恰恰被一缕清冷的月光笼罩。
那月光仿佛有千钧之力,将他本就高大挺拔的身影拉得更加巍峨,投射在床榻对面的墙壁上,如同一座沉默的、不可逾越的山岳,带着孤寂而沉重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的鲛绡帐,落在帐内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夜明珠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拓跋玉的脸上、身上,给她裸露在锦被外的肌肤和柔顺铺散在枕畔的乌发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泽。
她的睡颜是如此安详,长睫如蝶翼般栖息着,粉唇微微张开一线,呼吸平稳悠长。
在这幽暗静谧的寝殿中,在珠光的笼罩下,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倒像是九天之上偶然坠入凡间的神女,随时会乘风归去,回到那无垢的琼楼玉宇。
白战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撩开那层柔软的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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