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草》卷十,蟾蜍篇,明确记载:‘蟾酥,其毒性烈,遇碱则色变,可发紫烟’。”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古人早已为我们留下了验毒之法,到了白太医口中,怎么就成了妖术?还是说,太医院的医官们,早已将祖宗的典籍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白太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颓然坐倒在椅中。
皇后深吸一口气,眼中寒芒迸射:“传秦玉娥!”
很快,被卸去所有簪环,一身囚衣的秦玉娥被押上殿来。
她虽形容憔悴,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般扭曲的骄傲。
“秦玉娥,你可知罪?”皇后厉声喝问。
秦玉娥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那些溃烂的猪肝和死鱼上,竟发出一声冷笑:“罪?我何罪之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她们的平安!”
她猛地指向殿内的一众嫔妃,声音凄厉:“你们看看这宫里!有哪个生孩子的能有好下场?丽嫔连滑三胎,至今缠绵病榻!惠婕妤产后血崩,变得疯疯癫癫!就连身份尊贵的宁贵妃娘娘,当年生下太子,也是九死一生!你们还要让多少姐妹,前仆后继地去鬼门关前送死吗?”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所有宫中女人的隐痛。
殿内一时寂静,连宁贵妃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你说得对,生产确实危险。”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沈知微缓缓起身,直视着秦玉娥疯狂的眼眸。
“但正因为危险,我们才更应该想办法让它变得安全!正因为痛苦,我们才更要保护她们身为女人的知情权与选择权!而不是像你这样,用最阴毒的手段,偷偷毁掉她们的身体,剥夺她们做母亲的资格,最后还要骗她们说,这都是‘为你好’!”
“你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你扭曲的嫉妒心和控制欲催生出的、最卑劣的暴行!”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殿门口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
“东厂稽查司密档记载,近三年内,宫中共有十七名低阶嫔妃,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月事紊乱,终生不孕。她们所用之物,均出自尚宫局针线房。涉案宫女、内侍,共计二十一人,现已全部收押。”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谢玄一身玄色飞鱼服,悄无声息地立于门口,如同从地狱走出的阎罗。
他缓步走入,垂地的衣摆悄然滑过冰冷的地砖,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他转向面色铁青的皇后,微微颔首:“娘娘,此事不仅是医理之争,更是宫规伦理之溃。以‘保护’为名,行‘绝嗣’之实,若不禁绝,国本动摇,后患无穷。”
“放肆!”皇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扶手,凤目圆睁,怒火滔天,“传本宫懿旨!即日起,废除宫中一切未经太医院许可的所谓‘守宫’、‘禁孕’之术!凡再敢私自调配、传用此类药物者,不论职位高低,一律杖毙,绝不姑息!”
懿旨一下,大局已定。
秦玉娥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脸上那点疯狂的骄傲,终于化为死灰般的绝望。
退殿之后,沈知微没有回尚药局,而是独自走向了讲习堂。
今日这一战,赢得惊心动魄,却也耗尽了心神。
她需要一个地方,安静地整理思绪。
然而,当她推开讲习堂虚掩的门,却意外地发现,门后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崭新的绣鞋。
素面青缎,针脚细密,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和夹层。
鞋底只用浅色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梅花。
廊柱后,探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是春桃。
她眼圈通红,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秦姑姑昨夜托人送来的。她说……她终于明白了,有些命,不该由别人来剪断。”
沈知微俯身,拿起那双鞋。鞋身很软,带着一丝皂角的清香。
她握紧那双鞋,沉默良久。
这一战,她赢了。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多的战斗,还在后面。
而在数百丈之外,东厂高墙之内,烛火摇曳。
谢玄正翻阅着李崇文刚刚呈上的,关于秦玉娥一案的最终卷宗。
他的指尖修长,带着薄茧,缓缓停留在“灭嗣散配方”那一行字上。
蟾酥、蛇蜕、马钱子……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药名,在他眼中跳动。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几乎被尘封的往事。
“当年我母妃……缠绵病榻,终日体虚畏寒……”
他忽然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是不是……也曾穿过这样漂亮的鞋?”
烛光映着他俊美而冷峻的侧脸,一道从未有过的裂痕,在他坚如磐石的心上,悄然浮现。
宫墙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乌云密布,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皇宫在暮色中陷入一种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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