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白芷捧着一个上了火漆的木盒进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沈知微启开蜡封,取出一张她亲手书写的方子。
“诸位请看。”她将两份记录并排展示,“这是记录簿上抄录的方子,而这,是我封存的原方。”
众人凑上前去,只见两张方子几乎一模一样,唯有一味药,差之毫厘。
原方上,清清楚楚写着“钩藤二钱”。
而记录簿上,那“钩”字的草头被刻意加重,一撇一捺拉得极长,硬生生篡改成了“附子二钱”!
附子,正是乌头碱的来源!
真相大白!有人伪造签名,持假令牌,换掉了真正的药方!
满殿死寂,方才还想发难的几位老太医,此刻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新任的太医署监察使杨瑃脸色铁青,立刻上前一步:“此事事关重大,臣请即刻封锁尚药局,彻查所有相关人等!”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太医院众人死一般的沉默。
人人低头垂目,仿佛泥塑木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指认。
法子找到了,可线索,却在这里断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太医,在与沈知微擦身而过时,手心飞快地塞过来一张小纸条,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到一旁。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入掌心,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煎药房西侧耳房,今晨有灰烬未清。”
她眸光一闪,立刻对殿外喝道:“来人!”
几名守在殿外的东厂番子应声而入,煞气逼人。
“跟我去煎药房!”
沈知微一马当先,带着东厂的人直扑西侧耳房。
那是一间废弃的小灶房,果然,灶膛底下有一堆尚未清理干净的灰烬。
番子们用铁钳小心翼翼地在灰烬中翻找,很快,扒出了一角烧得只剩指甲盖大小的传药令残片。
残片上的朱红印泥已然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正是吏部尚书陆谦的心腹,陆仲安的私印!
然而,更让沈知微瞳孔一缩的,是混在灰烬中的一片焦黄油纸。
这种油纸,质地坚韧,遇水不侵,是加了特殊桐油浸泡而成。
宫中只有两个地方会用——东厂,以及刚刚成立的掌医司,专用于封装绝密情报!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她。
内鬼,不在太医院,而在她和谢玄共同建立的情报链之中!
夜色更深,东厂密牢。
谢玄坐在堂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绣春刀。
堂下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药童。
他没有动刑,甚至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将那枚沈知微给他的,刻着“生杀由卿”的黑玉令牌,轻轻放在案上。
“这枚牌子,能保你们其中一个人活,也能让你们三家上下几十口人,死。”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之中,谁是被人塞了钱的蠢货,谁又是奉了死命令的棋子,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我想听实话。”
死亡的阴影和那枚令牌散发的诡异压力,瞬间击溃了其中一名小太监的心理防线。
他涕泪横流地磕头招供:“提督大人饶命!昨夜……昨夜是尚药局的王副使找到了奴才,他假扮成掌医司的文书,拿着伪造的令符,让奴才去换了药方,事成之后……许了奴才一百两银子……”
线索,精准地指向了尚药局副使,而此人,正是多年来在后宫隐忍不发,却暗中培植势力的淑太妃的远房表亲!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
沈知微没有去向皇帝奏禀,而是将整套证据,包括那枚私印残片,那片焦黄的油纸,以及小太监的画押供状,悉数封入一个铜匣之中,亲自交到了谢玄手中。
“他们想用‘用药失当’的罪名,让我在午门外人头落地。”她迎着晨曦的微光,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如此,就让这把火,烧到它该烧的地方去。”
谢玄接过沉甸甸的铜匣,凝视着她清冷而坚毅的侧脸,片刻之后,那双总是蕴着风暴的凤眸中,竟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沈知微,”他低声道,“你比我,还会钓鱼。”
当夜,东厂密牢深处,隐约传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而在乾清宫外,小德子毕恭毕敬地将一本崭新的《龙体日察簿》摆在了值夜文书的案台。
翻开首页,赫然是沈知微那手锋利瘦劲的字迹——
“第一号修正案:即日起,凡涉御药流转,自药方开具、药材领取、煎煮送呈至最终药渣回收,每一环节,均须掌医司、司礼监双人签押,并以特制火漆封缄。所有档案记录,启用掌医司独立编码,一式三份,分存三处。”
风穿过幽深的回廊,仿佛一张无形之网,正在以乾清宫为中心,悄然收紧。
沈知微站在掌医司的窗前,看着桌案上越摞越高的病案实录。
这些用数字、图表和精准描述构成的记录,是她对抗宫中一切阴谋诡计的最强武器,是科学与理性的铁证。
只是,她望着那一行行详尽到连皇帝每日情绪波动、夜间梦呓都未曾遗漏的文字,心中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隐忧。
这些记录是真相,是她扞卫生命的盾牌。
可对于九五之尊而言,如此赤裸裸、毫无遮掩的真相,又何尝不是一把能刺穿所有威严与体面的利剑?
毕竟在这座宫城里,最要不得的,或许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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