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账王连滚带爬逃出云记的故事,比新茶的香气在黟县城里传得还快。
一夜之间,“云记茶引”这四个字,仿佛也淬上了一层金光。
百姓们谈论的,不再是那兰花香有多么醉人,而是那枚小小的火漆印,如何像照妖镜一般,让奸猾之徒无所遁形。
云记的生意愈发兴隆。
不仅是本地人,连邻县的商贩、路过的行商,都点名要买带火漆茶引的“云记”茶。
他们说,这买的不仅是茶,更是一份安心。
万一在外地遇到纠纷,这枚印,就是信誉的铁证。
柜台后的阿篾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挂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时而高声唱喏,时而飞快拨弄算盘,间隙里总忍不住瞥一眼那枚被谢云亭放在最显眼处的火漆印章,心中满是敬畏。
这小东西,有魔力。
然而,这股魔力,对某些人而言,却不啻于催命的符咒。
黟县商会,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空气却压抑得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黄花梨木的八仙桌旁,坐着七八个本地最大的茶行老板。
为首的,正是黟县茶商联盟的牵头人,福源记的吴掌柜。
他手里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核桃,脸色却比核桃皮还难看。
“诸位都看到了?”吴掌柜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姓谢的小子,用一枚小小的火漆印,就把咱们的老规矩全给破了!”
“何止是破了规矩!”一个姓钱的胖掌柜一拍大腿,满脸悲愤,“他给茶农的价,一斤高出市价三成!现在我那几户签了长契的茶农,都闹着要解约,说福源记要是还按老价钱收,他们宁可把茶青烂在地里!”
“我家也一样!那帮泥腿子,以前见了我们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现在腰杆子都挺直了,张口闭口‘云记的价钱’!”
“最毒的是那个‘茶引’!他这么一搞,把信誉两个字全揽到他一家身上了!以后客人买茶,不认咱们的字号,只认他那个破印了!我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给他打下手的?”
怨声载道,此起彼伏。
他们怕的不是谢云亭,而是他建立的新规则。
这个规则,让茶农有了议价权,让客人有了辨伪权,唯独让他们这些靠信息不透明、压价克扣来牟利的中间商,失去了最大的利润空间。
吴掌柜冷哼一声,将核桃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一跳。
“慌什么!他谢云记再厉害,也只是一家店。我们联合起来,是整个黟县的茶市!他想凭一己之力翻天,还嫩了点!”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吴掌柜。
“吴大哥,你有法子了?”
吴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不是宝贝他那个火漆茶引吗?我们就让它变成一张废纸!”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从明天起,我们所有茶行,联合发布告示——凡黟县之外的商路,所有挂靠我们联盟的脚行、船帮,一概不收、不运、不认任何盖有‘云记’火漆的茶叶!就说他那是旁门左道,出了黟县地界,无人认账!”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茶叶是商品,必须流通才能变现。
他们这是要斩断云记的销路,把云记的所有茶叶,都死死地困在黟县这个小池子里。
茶卖不出去,资金无法回笼,他给茶农画的再大的饼,也终将破灭。
“高啊!吴掌柜!”钱掌柜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们再派人去乡下放话,说谢云亭得罪了整个徽州商帮,他的茶引就是一张催命符,谁拿着谁倒霉!劝那些茶农赶紧把茶引脱手,我们‘发发善心’,两折、一折收回来,免得他们血本无归!”
“对!釜底抽薪!”
“看那姓谢的小子还怎么狂!”
一群人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转为阴谋得逞的窃笑。
吴掌柜捻着核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还有后手。
他悄悄派人去了城南,找到了那个全县最好的刻印匠——朱铁手。
他许以重金,只求一件事:要么仿刻云记的火漆印,要么,就让他把谢云亭那枚印章的秘密说出来。
然而,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吴掌柜,那……那朱铁手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说他刻印凭的是手艺和良心,我们给再多钱,他也不赚这断子绝孙的昧心钱,还把我们给打出来了!”
吴掌柜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商会联盟的联合抵制告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一夜之间笼罩了整个黟县。
恐慌,第一时间在茶农中蔓延开来。
前几天还因为拿到高价茶款而喜气洋洋的杨嫂,此刻却带着几十个茶农,满脸焦虑地堵在了云记门口。
“谢掌柜,您快想想办法吧!”杨嫂举着那张被她视若珍宝的茶引,声音都带了哭腔,“现在村里都在传,说这茶引是废纸一张,您的茶运不出去了!吴掌柜他们派人来村里,说愿意出一成的价钱收我们的茶引,不然……不然我们这点辛苦钱就全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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