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夜风卷着未散尽的松油味和山间的寒气,叩响了云记的后门。
阿篾警觉地按住腰间的短棍,从门缝里望出去,却见一张熟悉的、写满精明与惶急的脸——屯溪的褚老板。
“谢掌柜……睡下了吗?我有天大的要事禀报!”褚老板的八字胡都在发抖,衣袍下摆还沾着连夜赶路的露水和泥点,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
谢云亭从内堂走了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眼神在夜色中清亮如古井,看不出半分疲惫。
“褚老板,请进。”
进了内堂,褚老板连茶都顾不上喝,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墙壁有耳:“谢掌柜,出大事了!上海那边传来消息,程砚舟在评茶宴上栽了大跟头,听说当场就把负责推销‘新茗·兰韵’的两个伙计的腿给打断了!还下了死命令,要把徽州这边剩下的所有伪茶和模具,连夜销毁,片甲不留!”
这在谢云亭的意料之中。
程砚舟此人,心狠手辣,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但褚老板接下来的话,却让谢云亭的眉梢微微一挑。
“更要命的是,”褚老板凑得更近了,几乎是在耳语,“昨夜在您这儿捣鬼的那个‘善堂大夫’,卷了程砚舟给的一大笔钱,想连夜从水路跑!结果被冯师爷的人给截了,现在就关在租界口的十七号仓库……的地下室里!”
影子,终于要走到光下了。
谢云亭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程砚舟要销毁证据,冯师爷却扣下了最关键的人证。
这说明,这对主仆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冯师爷留着这张牌,无非是想在最后关头,给自己留条后路,或是用来要挟程砚舟。
“多谢褚老板。”谢云亭平静地看着他,“这份人情,云记记下了。天亮之后,云记的第一批‘清明一口香’,除了供给老茶户,剩下的三成,全由你褚老板的商行代销。”
褚老板浑身一震,脸上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一夜的投名状,换来的是云记这艘大船上最稳固的船票!
送走褚老板,谢云亭眼中那份儒商的温和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锋芒。
“阿篾,”他沉声下令,“第一,联络杨嫂,马上组织信得过的茶农车队。就以‘兰香祭’圆满,云记馈赠祭茶为名,将我们特制的那十担兰香红,连夜送往屯溪周边的各大村镇。记住,每担茶的茶包底下,都藏一封我亲笔写的《辨伪指南》,图文并茂,让他们一眼就能看懂什么是双层火漆,什么是我们的‘云记’茶引!”
这不是简单的馈赠,这是一次精准的民心动员。
用茶叶做敲门砖,将真相直接送到千家万户。
“第二,”谢云亭转向院角的暗房,“去把陆先生请来。让他把我们之前藏好的那些底片,全部冲洗出来,放大,要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就制二十张,照片下面,给我题上七个字——仁义背后的膝盖。”
那日赵阿炳在雨中长跪不起,被伪善的“大夫”扶起的画面,被他早已安排好的照相馆陆先生,用镜头永远地定了格。
“是!”阿篾领命,转身就要去办。
“等等。”谢云亭叫住了他,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阿炳身上。
自从昨夜烧了假引,赵阿炳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浮躁,只剩下岩石般的沉寂和决绝。
“阿炳,”谢云亭缓缓开口,“有一个任务,只有你能做。”
赵阿炳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
谢云亭将一个计划和盘托出。
听罢,赵阿炳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掌柜的放心,我赵阿炳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能用这条烂命,为我闺女,为被骗的乡亲们换回一个公道,值了!”
他眼中赎罪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半个时辰后,屯溪的地下黑市里,一个形容落魄、满身酒气的茶贩,正神秘兮兮地向各路探子兜售一个消息:“喂,听说了吗?冯师爷在十七号仓库藏了宝贝,是能让程老板翻盘的证据……嘿嘿,只要给够钱,我就告诉你们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茶贩,正是乔装后的赵阿炳。
冯师爷的眼线果然上钩。
双方约定,三更时分,在仓库后巷交接“引火之物”。
夜色如墨,后巷死寂。
当两个鬼鬼祟祟的搬运工按照约定,从赵阿炳手中接过一个油布包时,四周早已埋伏好的阿篾和他手下的护运队一拥而上,如猛虎下山,瞬间将二人死死按在地上。
那油布包里什么也没有,但从搬运工身上,却搜出了一整套尚未销毁的、用于伪造“云记”茶引的铜制模具!
人赃并获!
云记后院的柴房里,两个搬运工哪里受过这种阵仗,没等用刑便全招了。
“那……那个大夫,根本不是什么善堂的,是程老板从上海带来的,专攻人心软肋的……的特务!”一个搬运工抖如筛糠,“他给那些人吃的药,就是糖粉混了点安神的洋药面子,根本治不了病!治好哑女什么的,全是……全是提前安排好的托儿!目的就是为了拿捏住像赵先生这样在地方上有脸面,又有软肋的人,从内部搅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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