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翻译的眉头微微皱起:“谢掌柜,这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没有洋行的渠道,‘云记’的茶,连黄浦江的码头都靠不了岸。据我所知,上海华商茶叶公会的会长,与今日在您手下惨败的钱掌柜,可是姻亲。”
这是善意的提醒,也是赤裸的威胁。
言下之意,谢云亭得罪了汉口的商帮,等于也得罪了他们在上海的靠山。
没有洋行做保护伞,他一踏入上海,就将面临整个华商圈的联合绞杀。
“多谢李先生提醒。”谢云亭站起身,走到门口,望向那片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水滔滔,一路向东,最终汇入大海。
汉口,不过是万里长江的一个驿站。
而上海,那个被称为“东方巴黎”的十里洋场,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也是他复兴谢家、实业救国的最终战场。
他回过头,目光深邃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父亲曾教我,茶性畏染,上好的茶叶,最怕沾染了杂味。‘云记’的招牌,也一样。”
他看着李翻译,气度沉凝,已然有了茶业大亨的雏形:
“至于上海的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黄浦江的门朝哪开,不是他们说了算。和记洋行想做我的生意,可以。但不是做我的‘主’,而是做我的‘客’。”
“三天后,我会亲自带着‘云记’的茶,去上海。届时,还请李先生代为引荐,我想和考斯先生当面谈一谈,告诉他,真正的中国茶,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意经。”
李翻译彻底愣住了。
他见过无数在中国商人面前趾高气扬的洋行买办,也见过无数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的中国老板。
却从未见过像谢云亭这样的人。
他非但没有接受这“恩赐”,反而以一种平等的、甚至更为强势的姿态,反客为主,向和记洋行发出了一个“见面”的邀约。
他这是要凭一己之力,去撬动由洋行和华商买办共同制定的、根深蒂固的上海茶叶贸易规则!
“疯子……”李翻译在心里喃喃道,但看着谢云亭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将您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大班。”
送走李翻译,货栈里重归寂静。
阿篾激动得满脸通红:“掌柜的,您刚才……太威风了!可是,我们真的要去上海吗?那里可是……”
“龙潭虎穴,对吗?”谢云亭接口道,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战意,“我们被动挨打太久了。从黟县到汉口,我们一直在防守,在见招拆招。”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凭冰冷的江风灌入。
“现在,轮到我们出击了。”
他指着江水奔流的方向,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这条江,我们已经赢下来了。现在,就让我们顺着它,去看看那黄浦江的门,到底有多难敲开!”
那一刻,阿篾仿佛看到,一条蛰伏的龙,终于在长江的惊涛骇浪中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了风云际会的东方大海。
上海滩的棋局,尚未开始,执棋之人,已然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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